阴暗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的刺鼻的霉丑,顾洛雪极力贴在死牢的角落,昏暗的月光从巴掌大的铁窗透进来,那是这里唯一的光亮,大理寺狱最底层的死牢里空无一人,死一般的沉寂让丁点声响都会变得异常清晰。
顾洛雪曾经最大的心愿便是惩凶缉恶,以将恶贯满盈之徒绳之以法为傲,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身陷囹圄而且还是自己走进来。
顾洛雪隔着铁窗远眺,灯火勾勒出长安城的轮廓,终于明白秦无衣为何对美食与美酒如此执着,在这里只关了一天,让顾洛雪最期盼的竟不是沉冤得雪而是那些令她想到便垂涎三尺的佳肴。
顾洛雪用石子在墙上刻下一道道痕迹,铁窗外传来的打更声,每响一遍她就刻一道,推算时辰秦无衣和其他人已经登船离开中土,顾洛雪嘴角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终是透着少许的遗憾。
只是顾洛雪有些不解,看守此处的牢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而且外面也听不到丝毫声响,就在顾洛雪疑惑之际,细微的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顾洛雪侧耳聆听是有人入了牢狱,而且来的只有一人。
脚步声由远至近,不像狱卒那般专横跋扈,踏地之音轻缓有力,步调始终一致,好似山崩地裂也不会让来人有半点惊慌。
顾洛雪听过这脚步声,前后一共两次,一次是在皇宫的花苑,还记得顾玥婷一句百花争艳不如一枝独秀时,这脚步声带着嘉许和欣赏而至,也就是那时,顾洛雪一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迈出和那人一样的步伐。
另一次是在皇宫中的佛塔,依旧是那个人,脚步声也未变,只是比之前少了锋芒却多了历尽千帆的沉稳。
顾洛雪从墙角站起身,看着武则天的身影慢慢逼近,身后未跟随有侍卫和婢女随从,站在牢房外掀开低掩的斗篷。
“卑职顾洛雪参加太后。”顾洛雪跪地迎拜。
月辉照射在顾洛雪那张坚毅不拔的脸上,武则天掀斗篷的手硬生生悬停住,怔在原地良久后忽然畅声大笑。
笑声让顾洛雪不知所措,武则天好似遇到一件极其开心的事,笑声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看武则天的动作,应该是极力想要控制但却又无法忍住。
“你不是我要等的人。”过了很久,武则天才慢慢平复下来。
“太后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和真相,至于谁告诉太后并不重要。”顾洛雪不卑不亢回答道。
“平身。”武则天饶有兴致看着顾洛雪,好似见到她让武则天莫名高兴,“本宫没想到你会来。”
顾洛雪双手奉上从秦无衣身上得到的木匣:“卑职幸不辱命,已查明妖案真相。”
“他呢?”武则天甚至根本没有去瞧那木匣一眼,仿佛顾洛雪的出现突然变得比妖案真相更有兴趣。“本宫许他三月限期,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回来复命,为何不见他来?”
“他不会来了。”顾洛雪偏头看了一眼墙上刻痕,直言不讳道,“他已登船远赴东瀛。”
“哦,他去东瀛?”武则天又笑了,比上次笑的更大声,喃喃自语道,“换作别人本宫还相信,可他绝对不会。”
“卑职不敢有半点欺瞒,他的确已离开中土。”
“本宫没有指摘你,只是好奇他有心愿为了,居然能放下执念东渡,这倒是不像本宫认识的他。”
“太后圣命,他本意并非想要置身事外,他原本是准备好回来复命,是,是卑职在他酒中下了迷药,他未尽之事,卑职愿为他承担。”
“原来如此。”武则天走到牢门处,笑意斐然看着顾洛雪,“本宫猜测,他一定告诉过你,妖案无论真相如何,已牵扯到皇室中人,本宫为了皇室威严定会肃清所有参与侦缉此案之人,可是这样?”
顾洛雪点点头。
“他可不是危言耸听,本宫确有此意,入了这死牢恐就再没重见天日的机会。”武则天笑意凝固在嘴角,意味深长问道,“你为他赴死,可悔?”
顾洛雪毫不迟疑:“不悔!”
武则天再次放声大笑,这次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顾洛雪一脸茫然,不知自己的回答到底为何让武则天如此开心。
“本宫与他有三月之期的约定,你可知本宫为什么确信他限期一到定会回来复命?”武则天边笑边问。
“他重诺守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顾洛雪脱口而出。
“错!”武则天摇头继续问道,“本宫再问你,你可知他为了心愿是何事?”
“手刃烛阴,为叶阡陌报仇。”
“错!”武则天依旧摇头,然后再问道,“妖案为祸社稷,可知本宫为何执意要他追查?”
“他有勇有谋,世间无二,能堪此重任者非他莫属。”
“还是错!”武则天打开牢房的门,示意顾洛雪出来,“你能心甘情愿为他赴死,可见你对其应该甚为了解熟悉,是这样吗?”
顾洛雪接连答错三件事,原本以为与武则天的相见,话题会以妖案始末为主,没想到武则天对此好似没有丁点兴趣,反而是对秦无衣格外关注。
顾洛雪点头:“卑职虽与他相处只有三月,但他为人令卑职信服,他为救卑职能不惜性命,卑职亦然能为他赴汤蹈火。”
“你是故人之女,本宫微时承蒙令尊施以援手,顾家于本宫有恩,本宫不能恩将仇报,本宫给你一次机会。”武则天和颜悦色道,“本宫再问你一件事,很简单的事,只要你能答上来,本宫立刻放你走。”
“请太后示下。”
武则天轻描淡写问道:“你既然对他如此了解,可能告诉本宫,他是什么身份?”
顾洛雪一怔,无言以对。
“秦无衣,除了这个名字外,关于他的事你知道什么?”武则天似乎早就猜到顾洛雪答不上来,淡淡一笑道,“他的来历,他的过往以及他为何会答应接手妖案,没有一件是你知道的,简而言之,他除了让你知道了一个名字外,你对其一无所知。”
“不重要。”顾洛雪神色坦然道,“朋友之交贵在交心,卑职与他心意相通已足矣,至于其他事卑职看来并不重要。”
“是吗?”武则天并未与顾洛雪争辩,“本宫知道,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一切,你若有兴趣,本宫倒是愿告诉你。”
顾洛雪虽不介怀秦无衣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自己身份和来历,但还是想在临死前知道,自己甘愿用性命去维护的人到底有怎样的过往。
“卑职想知道。”
“关于他的事,先要从他师傅魏临渊说起。”武则天拂袖而立,看着顾洛雪娓娓道来,“太宗尊其为智囊,其人擅谋略精才智,雄韬武略深不可测,于大唐有定鼎之功,若不是淡泊名利执意不肯受封,必定会图显凌烟阁,贞观十六年,发生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幸有魏临渊出谋献策才拨乱反正平息祸事,正是此事后,太宗对其更是言听计从。”
“贞观十六年……”顾洛雪回想片刻,“难不成与李承乾有关?”
“李承乾本是太宗长子,后被立为太子,因此有恃无恐,不良于行,忌惮胞弟李泰有谋嫡之心,伙同勾结逆臣以及皇室宗亲起兵逼宫,被魏临渊识破才保太宗无恙,事情败露后,李承乾被判充军到黔州,参与政变等人皆处死。”武则天点头说道,“能平息此祸,魏临渊居功至伟,最让太宗对其敬佩的是,魏临渊高瞻远瞩,一针见血指出太子逼宫之祸中最大的隐患。”
“隐患?还有什么隐患?”
“李承乾起兵逼宫,表面上看是以下犯上图谋不轨,实则在李承乾背后波涛暗涌,是各方势力与太宗的角力。”武则天直言不讳道。
顾洛雪疑惑不解:“还有敢与太宗抗争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