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衣一杯茶快见底,羽生白哉手中捻起的白子才犹豫不决放下,待到子落那刻,秦无衣笑着说了两个字。
承认。
羽生白哉没听出秦无衣的谦和,只看见挂在他嘴角的嘲讽,接连三局都惨败在秦无衣之手。
羽生白哉失了兴致,丢子入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拉着我下棋。”
“你我从相识起,我便教你烂柯之数,这都有八年之久,怎就没见你棋力有过长进。”秦无衣放下茶盏,仍不忘奚落几句,“你可别下看了棋局,方寸之间大有天地,以弈喻兵,以兵喻弈,魏武曹操,东晋谢安,初唐高祖李渊都深谙此道,你若能精通此道对你日后有莫大帮助。”
“还日后,你的限制就只剩几日了。”羽生白哉瞪了他一眼。
“是我的限期快到,你担心什么?”秦无衣不以为然。
“我看你样子像是稳操胜券。”羽生白哉向前探了探身子,“是不是你已经查明了真相?”
“在过几天你便就知道了。”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羽生白哉心急如焚。
“你看过那么多古贤先圣的书,书中教你遇事不惊,稳如泰山,你都学到哪儿去了?”秦无衣没好气埋怨,“首先大局已定,你知不知道结果都一样,既然你不能改变任何事,还不如顺其自然,何必操之过急。”
“你知道了当然能波澜不惊,可我随你追查妖案这么久,总想早点知道原委吧。”
“我不知道。”秦无衣端起茶盏,见羽生白哉负气而视,苦笑一声,“我是真不知道妖案的原委,不过你非要我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快说。”
“裴炎要死了。”
……
羽生白哉一怔,半天才回过神:“裴,裴相?!”
秦无衣缓缓倒上一杯茶:“如若我没推测错,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你,你怎么裴相会死?”羽生白哉大吃一惊,霍然站起身,“难不成妖物要加害裴相?他可是唐廷的中流砥柱,你既然知晓为何不及时示警阻止。”
“晚了。”秦无衣摇摇头,“都告诉过你大局已定,裴炎非死不可,谁也救不了他。”
“裴相为什么一定要死,难道他也与妖案有关?”
“妖案如棋,任何一颗棋子在全盘中都只是不起眼的沧海一粟,但每一落子,都关系到彼此势力的消长,只有通过精确的计算和缜密的权衡,方可做到丝丝入扣构成攻城掠地的天罗地网。”秦无衣注视面前棋盘波澜不惊道,“数百手棋中的任何一个差池,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落任何一子都需顾虑深远和隐蔽。”
“白哉棋力尚浅,难明你所言之意。”
“你我也好,武氏也罢,还有裴炎皆是幕后之人手中的棋子而已,幕后主使要赢得这局棋,就必须先取裴炎的性命。”秦无衣慢条斯理道,“我看到那半枚玉制龟符时才明白此理,裴炎的生死才是妖案成败的关键,至于原因很简单,你也说他是唐廷中流砥柱,柱子都断了,唐廷岂有不覆灭之理。”
“太后转交龟符给你,说明太后也已经猜到从中作梗之人是谁,为什么不现在缉拿,力挽狂澜呢?”
“她要的是妖案的罪魁祸首。”秦无衣从棋盒中擎起一枚黑子,“而筹谋此事的不过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她在等此人露出马脚从而引出主使之人,只有这样才能一网打尽,遇危当弃,她同样深谙棋道,不是她不想救裴炎,一来她根本没有回天之力,二来裴炎不死,此人绝对不会贸然行事,因此她只能舍裴炎保全局。”
“这么说太后胜券在握?”
“是的,至少在此事上她以立于不败之地,不过……”秦无衣神色深邃,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她转交龟符给我,是让我提防此人,但她和我一样,当局者迷,陈时末是局外人所以能纵观全局看到被我们忽视的第三起妖案,而在此事中我也是局外人,她只看到了眼前,我却比她看的更深远。”秦无衣意味深长道,“她会赢下这局棋,但结果未必是她想见到的,等尘埃落定时,她根本不会想到站在她面前的会是谁。”
“我,我还是不懂。”
“你不需要懂,你只需知道一件事,幕后之人高深莫测远不是我们所能及,她之所以能赢下这一局,不是她有多聪慧精明,而是那人希望她赢,她身在局中还浑然不知。”秦无衣表情渐渐深沉,“她只看到眼前一子一劫的输赢,而那人却要的是最终的胜出。”
羽生白哉:“你为何不告诉上官婉儿,让其警示太后?”
“她只要我查明要妖案真相,我只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至于其他事我没兴趣,若是警示了她反而会打乱幕后之人的布局,如此一来此人恐怕不会按布局行事。”秦无衣神色冷漠道,“那我就在限期之内难与其一战。”
“最后会有一战?”
“避不可避的一战,而是也是至死方休的一战。”
“你可有把握?”
“没有。”秦无衣回答很干脆,从怀中取出麟嘉刀,久久凝视叹息一声,“若是此刀还能出鞘,我尚有一成把握。”
“你没打算再拔麟嘉刀?”
“不会。”秦无衣斩钉切铁,“五年前我曾起誓,有生之年不会再让此刀在我手中出鞘,无衣至死都不会违背这个承诺。”
羽生白哉表情颓然:“最终我们与幕后之人一战,你拔刀都只是九死一生,你宁死都不肯拔刀,岂,岂不是……”
“你说错了。”
“什么错了?”
“不是我们。”秦无衣看向羽生白哉郑重其事说道,“是我,是我一人,最终一战我打算独自迎战。”
“你一人去?!”羽生白哉瞪大眼睛,极力在摇头,“白哉在你眼里何时变成临阵脱逃之人。”
“你坐下。”这一次秦无衣没咄咄逼人争辩,而是送了一杯茶到他面前,“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已经决定了,你也知道但凡我决定的事不容违抗。”
“你查妖案,我也在查妖案,你想知道真相,我同样也想知道,没有人会不让你独自迎战,但也没有人能逼白哉透声保命。”
“是没人能逼你,我能做到了无牵挂,你能做到吗?”秦无衣心平气和反问。
“能……”羽生白哉话一出口便失了底气,他想到了聂牧谣。
“这就是你与我的不同之处,无衣若能与你并肩迎敌,即便战死也心无憾事,可你若随我前往,牧谣同样也会去,实不相瞒,无衣没打算全身而退,也知你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可牧谣怎么办,你难道打算看着她也因妖祸而亡?”
羽生白哉哑口无言。
“每个人都肩负着不同的职责,你的职责是兑现给她的承诺,现在是时候了,与其随我战亡,你还能护她余生无恙,你的责任远比我跟我重大。”
“你,你是让我带着牧谣先走?”
“是的,之前不让你们走是因为武氏早安排人断了后路,不过等裴炎一死,京城会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届时她无暇顾及其他事,这是你们离开最好的机会。”
“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们一起走?”羽生白哉试图劝说。
“你的羁绊就在你身边,而无衣的羁绊在中土,我不能离开,再说妖案与我身世有关,无衣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秦无衣淡淡一笑,举杯相敬,“牧谣托负给你,无衣以茶代酒相谢。”
羽生白哉迟迟不肯端起面前茶杯:“可有再见之日?”
秦无衣直言不讳:“后会无期。”
羽生白哉脸色多了一抹愁色:“牧谣什么性子你清楚,如今她恢复记忆,你们兄妹情深,你应该知道,我没办法劝说她丢下你独自东渡。”
“何必浪费口舌。”秦无衣从身上却出一包东西,推到羽生白哉面前,“等她醒来已在汪洋之上,就是要委屈被她责难。”
羽生白哉猜到面前东西有何用,看来秦无衣早已做好安排,长叹一声端起茶盏:“我会命人在渡口留下一艘船,只要一日白哉未听到你死讯,船都不会离去,你何时想要东渡登船便可,白哉会在故土等你。”
“无衣再托负你两件事。”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