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屏风后,我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顾玥婷直言不讳。
“如此机密之事,李治不会交托给旁人,能参与此事的人定时李治极为信任的心腹重臣,但为何要有意掩饰身份?”秦无衣神色阴郁疑惑,“然后呢?”
“那人让锦良当着先帝的面,写出麾下可以委以重任的将领名单,要求是七品以下并且骁勇善者,至于原因我到现在也未想通。”
“七品以下多是寂寂无名之辈,临时抽调也不会引人注意,万一事情败露,事后也难追查。”秦无衣冷笑一声,“看来李治还是知道害怕。”
“害怕什么?”顾玥婷不解问道。
“他用这些人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事后又想清除抹去,他想当英主明君自然不能留下污点,但他同时也清楚这些人的能耐,万一不能斩草除根,一旦让这些人追查到幕后主使是李治,他即便有十万禁军护佑,想必也会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原来如此,难怪……”顾玥婷恍然大悟。
“难怪什么?”
顾玥婷:“锦良在写出名单后,屏风后的人便请先帝下旨,把这些将领抽调到各州道,一同被调遣的还有提前被甄选出的兵甲,将领各自得到一份密函,但必须在上元节当晚才能打开,密函中有各地叛党名册和下落所在,让所有人领命的将领在同一时间灭杀,密函中还有一道密令,所有军将对围剿的鹰匪包括家人在内,不得缉拿、不得审讯,就地处决不留活口。”
秦无衣冷声问:“易锦良难道也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当然没有,先帝所遣都是武将。”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河叶家?”秦无衣逼问。
“是屏风后那人的意思。”顾玥婷和盘托出,“那人告之,首匪将会在上元节当晚出现在清河叶家,务必要将匪首和所率精锐一网打尽,若有遗漏恐会死灰复燃危及社稷,并且再三叮嘱,匪首以及精锐身手都是出类拔萃之辈,唯,唯……”
“唯有你才能堪此重任。”秦无衣面色一沉,“可见那人对你我都知根知底,那日我见你与顾洛雪切磋就知你深藏不露,你还真是幸不辱命,统领金吾卫设下三道防线,我与同袍死战才只能突破第一道,事后我获悉,你未防有失还亲自上阵,多名手足都是死在你枪下。”
“先帝严旨,不留活口,若有疏忽连坐满门。”顾玥婷泰然处之道,“我也不想卷入杀戮,可君令不敢不从,家人安危不得不顾。”
“你我有太多相似之处,倘若我是你,当年绝对不会留下后患,为何会如此大意?”
“没有大意,你生还不是我有纰漏。”
“为何?”
“那人告之我,你会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并且精确到人数和路线,我正是依此布防,就地焚尸是那人的严命,我为防有遗留,在焚尸前还专门命人枭去鹰匪首级,事后清点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四具。”
秦无衣面若冰霜:“你终究还是百密一疏,你算漏了我。”
“没有。”顾玥婷摇头。
“没有?”秦无衣诧异。
“屏风后的人告诉我,鹰匪与匪首一共三十四名,与我清点的首级吻合。”顾玥婷直言不讳道,“倘若我事先知道是三十五名,就是掘地三尺我也会找出最后一人,在没看到此人首级前,我绝对不会下令撤军。”
顾玥婷的话让秦无衣心中暗惊,当年自己带多少人,几时出现又从何处撤离,这些都事先如实奏报给李治,他既然打算将所有人抹杀掉,断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疏漏,正如顾玥婷所说,在获悉的军情里若是知道一共三十五人,自己早该被她斩下首级焚烧成灰才对。
李治筹谋如此缜密的计划,要在上元节当晚灭杀掉所有人,何况出现在清河叶家的全是精锐,李治应该很清楚有漏网之鱼的后果,秦无衣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治为何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你确定李治向你交托灭杀令时,说的是三十四人?”秦无衣再三确定。
“不是先帝,是屏风后的人。”顾玥婷神色平静道,“全盘计划都是由那人在安排,先帝只是对那人言听计从,正是那人告诉我,会出现在叶家的一共有三十四人。”
秦无衣越听越惊,此事只该自己和李治知晓才对,可听顾玥婷所言,李治好似并不清楚,全是由那个身份神秘的人在安排,唯一的解释,自己奏报的密函李治根本没有看到,而是被屏风后面的人提前截获。
“为什么会故意少说一人呢?”秦无衣喃喃自语。
“我或许知道原因。”
“你知道?”秦无衣看向顾玥婷。
“当年我所率金吾卫都配有强弩,而且兵力对比悬殊,我有五千余众金吾卫,而你只有三十四骑,你们虽能突破第一道防线,但已是强弩之末,我命人金吾卫强弩齐发,万箭之下不可能有人生还。”顾玥婷心思缜密道,“事后有件事困扰了我很久,直到刚才我终于找到答案。”
“什么事?”秦无衣冷声问。
“屏风后的人对我再三叮嘱,灭杀鹰匪清点人数无误后就地焚尸,人都死了为何要多此一举?”顾玥婷直视秦无衣道,“之前我以为是那人确保万无一失,现在才明白,那人是为了……”
“为了防止事后有人核查被杀之人的身份。”秦无衣恍然大悟。
“那人的确是下令对你们在叶家进行灭杀,但他有意少说了一人,事后再严令我焚尸,目的就是为了瞒天过海,救下他少说的那人。”顾玥婷目光睿智道,“虽然我不明那人此举何意,但显然那人另有企图,谁最后还活着,谁便是那人要救的人。”
秦无衣越听越惊诧,完全想不明这是怎么回事。
“你也不必困惑,听洛雪说是太后委你查妖案,而在此之前你一直被关在大理寺狱五年之久,从时间推算你被关入死牢的时候正是叶家事后。”顾玥婷神色警敏道,“我亲眼见你身负重伤,生命垂危,就算我没有找到你,你也该伤重不治死在叶家才对,你该问问自己,是谁救了你,又是谁知道你会在叶家遇袭。”
“她?!”秦无衣骤然一惊。
“屏风后的人故意少说一人,而太后又不惜违抗先帝圣意救你一命,你是聪慧之人,当该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你是想说,她与屏风后的人筹划了这一切?”
“事实如此,结果也显而易见,谁救了你,谁就是要杀你的人!”顾玥婷点头道,“至于目的和动机,我暂时还猜不到。”
“不会是她。”秦无衣慢慢摇头,“她救我的目的是想收为己用,李治要做的是铲除后患,我若是李治绝对不会让她知道和我有关的事,至于她是如何知道我会在叶家遇袭,其实并不难猜到,屏风后的人能告诉你同样也能告诉她。”
“这么说太后也是被那人利用,可那人一心置你于死地,为何又要设法救你?”顾玥婷蹙眉不解,“鹰匪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救你一人又有何用?”
“有用,至少我活着还能为枉死的同袍讨回公道,至于幕后主使是谁,我自会继续追查,但凡手中沾过我同袍的血的人都要以命相偿。”秦无衣面泛霜色,环顾四周军将,“你们当中还有谁参与过五年前的密杀?”
众将相互对视,秦无衣看众人神色已能猜到在场所有人都参与过,恐惧聚集到最后会变成殊死一搏的勇气,剩余的军将几乎是同时向秦无衣展开围攻,但很快这份被激发的勇气让秦无衣变成他们眼中最后一抹绝望。
刀影在月辉下明灭,秦无衣将聚集了五年的怨恨全倾注到麟嘉刀上,脑海中只有当年在叶家那些随去的同袍万箭穿心时的不屈,想起那些一心为皇权敬忠,到头来祸及妻儿死于乱刀之下的手足。
还有藏行之和苏十安慷慨赴死时的话语。
我二人无悔共赴黄泉,到了下面会告之同袍,他们的冤屈有人会为他们讨,别让他们等太久……
聂牧谣说过拿着麟嘉刀被激起杀意的秦无衣是危险的,只是她没见过被仇恨蒙蔽理智的秦无衣,暴戾与凶残令围困在四周的妖物都难以企及。
刀影所过之处头颅伴随鲜血纷飞,依旧迅猛,依旧干净利落,每一刀都是直取首级,被钉在山岩上的易锦良看的心惊胆战,戎马一生早已对生死习以为常,只是从来没见过像秦无衣爆发出的杀意如此之强,疆场征战,杀戮在所难免,但秦无衣却将杀戮变成一种习惯。
等秦无衣收刀时距顾玥婷只有十步之遥,山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留在秦无衣身后的全是身首异处的尸体,鲜血汇聚成血泊在月色下整个山头变成刺眼的暗红色。
秦无衣举刀直指顾玥婷:“等我砍下你和易锦良头颅,我会和你当年所做一样,将你们堆砌焚尸,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