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
上官婉儿本想说什么,被武则天厉声呵斥,此举落在李显眼中,以为上官婉儿是在提醒自己,更不敢去喝粥。
“娘,显儿与皇后今日偶感风寒,食欲欠佳,怕是有负娘的垂爱。”李显放下手中粥碗,“还是等显儿康复后再品尝娘的厨艺。”
韦皇后也跟着放下粥碗:“陛下最近确是龙体有恙,甚少进食,加之心绪不宁难以入眠,需阅《庄子》方可平复心境。”
李显和韦皇后话一出口,一旁的上官婉儿脸上尽是慌乱,一直默不作声的裴炎也轻轻叹息一声。
武则天依旧满脸笑意,只是透着无奈的失望:“显儿真不打算尝尝娘亲手为你熬的粥?”
“显儿与皇后近日都稍有不适,有负娘一片慈爱之心。”李显将粥碗推的更远。
“母子之情,奈何君王之身,娘一心愿显儿成国之贤君,显儿却视娘为洪水猛兽,母不知子,子不知母,娘为你袒露心声,你却处处提防娘。”武则天脸上笑意在慢慢凝固,拿起汤勺搅拌粥碗,“显儿固然有千错万错,也是为娘怀胎十月所生的骨肉,娘能为你不惜屠戮忠臣,为维护你君威圣德,堂堂辅国之臣不惜毁掉一世清誉,显儿你呢?你又做了什么?裴相已带病之躯为你匡扶朝政,忠言逆耳你视其为绊脚石,娘为你殚精竭虑,却成你眼中食子毒妇!”
李显和韦皇后见武则天声词俱厉,吓的退席跪地请罪:“显儿未体恤娘一片苦心,是为不孝,无视裴相忠义,是为无道……”
“罢了,罢了!”
武则天失望至极打断李显,上官婉儿和裴炎见武则天神色,已知大局已定,再说其他也于事无补。
武则天盛起一勺热粥浅尝半口,落在李显和韦皇后眼里尽是懊悔之色,武则天默不作声独自食完碗里的粥,直到现在李显和韦皇后还是没明白武则天为什么会平白无故亲手做这一桌饭菜。
上官婉儿与裴炎却心领神会,这便是武则天留给李显最后一次机会,若母子同心即便天塌地陷也能一心共御,倘若母子心生间隙,此次是韦玄贞,下次还会有另一个韦玄贞,早晚会败了李唐江山。
上官婉儿和裴炎都明白武则天用心良苦,上官婉儿本想提点李显,可如今已是覆水难收。
“显儿与皇后既然身体抱恙,本宫就不再勉强,显儿心绪难平又阅《庄子》,宫中纷嚣哗躁难让显儿心静。”武则天黯然伤神道,“不如去显儿与皇后就去均州,武当山的九宫之首,静乐宫就在此地,《庄子》其文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显儿就留在均州思静研习古籍。”
李显还不明其意:“如今是多事之秋,显儿现在离京,军国政务……”
韦皇后一把拉住李显龙袍:“谨遵太后懿旨,臣妾与陛下立即动身离京。”
武则天沉默不语,久久才起身从地上扶起李显,牵着他手送到寝宫门口:“此去均州山高路远,显儿自行珍重。”
李显还想说什么,被韦皇后谢恩后拉着急匆匆离去,生怕在多留片刻,见到两人身影消失在皇宫高墙深处,武则天深吸一口气。
“裴相就替本宫起草诏书吧。”
“太后……”
“裴相不必多言,先前景象裴相也是亲眼所见,本宫与裴相都受先帝临终托孤,先帝交托的是本宫的骨肉,但同样也是李唐江山,比起大唐社稷本宫可弃一切。”武则天沉声打断还想进言的裴炎。
裴炎长叹一声,已知事无转机,一边咳嗽一边拖着病躯走到书桌前,颤巍巍的手提笔等武则天下诏。
“新君李显有负先帝圣念,自登基以来,无义无孝,寡廉鲜耻,秉性恶邪,骄纵不羁,本宫与群臣劝诫无果,本宫伤心之至,痛定思痛,念及太祖,太宗、先帝缔造社稷之艰难,万不可传承于昏庸无道之君,即日,废黜李显帝位,贬庐陵王流放均州!”
裴炎写好诏书送到武则天面前,武则天闭目摆手不愿再看。
“百官已在含元殿候旨,有劳裴相前去宣读,本宫想一人静处。”
“老臣还有两件事请太后示下。”裴炎神色凝重。
“裴相但说无妨。”
“庐陵王流放均州,老臣可需命礼部按王爵规制在均洲迎驾?”
“你想说什么?”武则天瞪大眼睛。
“前朝倒是有废黜帝王的先例,但为顾及社稷安稳,被废黜者都……”裴炎点到即止,“还请太后定夺。”
“裴炎啊!裴炎!”武则天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声泪俱下道,“本宫为社稷废黜自己骨肉,可本宫终是为娘之人,你,你难道还想逼本宫杀子不成?!”
“老臣岂敢,老臣知太后心苦,此举也是万般无奈,只是不敢擅自揣摩太后心意,故有此一问。”裴炎跪地满脸忠义,“太后念及骨肉之情,老臣在此为庐陵王谢太后圣恩。”
上官婉儿连忙上前搀扶住神情悲伤的武则天:“太后已给过庐陵王机会,论国事太后仁至义尽,论家事太后也问心无愧,切莫因此事伤了身。”
“起来吧,你还能为一名废君敬忠,不枉你忠义之誉。”武则天亲手拉起裴炎,“还有什么事?”
“妖祸本来就让朝局动荡不稳,如今太后废帝势必会在朝堂上掀起波澜,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需及时定夺新帝人选,一则可安抚群臣,二则防止天下生乱。”
“裴相顾虑的是,只是事出突然本宫还未细想,立帝关系江山社稷不可唐突,裴相老成持重又是辅国之臣,上次推荐的季元宏深得本宫满意,不知裴相心中可有新帝人选。”
“没有。”裴炎脱口而出。
“没有?”
“老臣推荐季元宏是为保皇室安危,这是国事,老臣自然责无旁贷,但不可与推举新帝相提并论,这大唐是李家的,社稷万民也是李家的,谁来坐上皇位说到底是李家的家事,外人谁都没有权力更没有资格。”裴炎不卑不亢说道,“既然是李家家事,一切都该听太后定夺。”
“本宫身边幸有裴相这等亮辅良弼,只是择帝不可儿戏,本宫还得再三权衡,等决议后再与裴相商议。”
裴炎点头转身前往含元殿传诏。
“裴相留步。”武则天上前感慨万千,“你我都老了,可肩上还有先帝交托的重担不能放,本宫知道你卧床不起,还派人将裴相请来,本宫有愧裴相,只是放眼朝中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能与本宫共渡难关的人,这社稷江山还得仰仗裴相撑下去。”
“太后言重,有太后这句话老臣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裴炎面露忧色,真情实意道,“老臣还能熬,太后不必担心,此事最苦的是太后,老臣是怕太后伤了凤体,这节骨眼上太后千万要站住,您倒了这李唐江山也倒了。”
武则天默默点头,轻轻拍了拍裴炎肩膀,等看着裴炎佝偻的身躯消失在视线中,武则天转身 从容不迫对上官婉儿下诏。
“持本宫凤符立即前往兵部,收回所有调兵虎符,并通诏各州、道、府以及边军,所有兵马在接诏后留守原地,新帝登基前无诏不得调动一兵一卒,违者以谋反论处,九族连坐!”
“诺!”
“再传一道懿旨给武三思和武承嗣,让武三思节制京兆、兴德两郡兵马进驻京畿城外十里,入皇宫有异动立即率兵入京。”武则天从容自若,“让武承嗣节制上洛、凤翔、新平、冯翊四郡兵马监防京畿。”
“诺!”
武则天交代完后,精疲力竭坐回到凤椅上,闭目沉思了良久,深吸一口气像是打定主意。
“派人宣豫王李旦入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