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洛雪不知该如何应答:“我,我……”
“后宫佳丽无数,美貌者比比皆是,先帝为何单单会看上太后呢?”妇人轻描淡写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世人自始至终都误解了两件事。”
“什么事?”
“你之所以敬重并且想要成为和太后一样的人,有强固有弱,太后与先帝两人在你心中,太后强,先帝弱,太后英明神武,而先帝怯懦无能,你即便口中不说,心里定是如此所想,而且天下人亦与你一样。”
顾洛雪再次哑口无言。
“这便是世人错的第一件事。”妇人一脸敬畏之色说道,“太宗何其英名,众多皇子之中挑选先帝继位,可见在太宗心目中先帝有其他皇子无法企及的过人之处,先帝继位之后,知人善用,对内文治天下,劝课农桑,对外开疆拓土,平定北漠,灭西突厥、百济、高句丽,开创永徽之治,这等帝业怕是古往今来没有几位帝王能与之相比,试问如此一代英主会是平庸无能的君王?”
秦无衣埋头抄经,对妇人所说充耳不闻,只是经文笔画凌乱,手心不知几时起渗出冷汗。
顾洛雪解释:“我并没认为先帝无为,只是先帝深居简出,因此对先帝了解甚少。”
妇人笑言:“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先帝是不世英主,那你再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先帝为什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太后重纳入宫?”
顾洛雪一时答不上来。
“不世英主又岂会儿女情长,先帝此举并非是私情,而是太后有先帝需要的东西,这东西自然不会是美色。”
“那,那是什么?”
“太宗在位时,西域进贡一匹宝马,肥壮任性,没有人能驯服它,当时还是才人的太后向太宗谏言,说自己只需要三件东西便能制服,其一是铁鞭抽打,不服则换其二铁棍敲击马头,若再不服,便用其三的匕首割断马的喉管。”妇人正襟危坐说道,“这三件东西便是先帝需要的。”
顾洛雪一头雾水:“先帝也要驯马?”
妇人开口大笑,笑闭沉吟道:“先帝要驯的不是马而是人!驯人最有效的就是刀,太后便是先帝需要的这把刀!”
顾洛雪大惊:“刀?我,我不懂。”
“先帝继位,实权却被陇西贵族掌控,权臣把持朝政先帝处处受制,要想有一番建树就需破除权臣的钳制,而首当其冲便是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关陇权贵,这些前朝遗老大臣权势滔天,想要铲除并非易事,若行差踏错反会惹火烧身。”妇人娓娓道来,“所以先帝需要一把刀,同时也需要动刀的一个契机。”
顾洛雪忽然领悟:“废王立武!”
“你还算通透。”妇人额首而笑,继续说道,“关陇贵族有两面旗帜,一是宫外的长孙无忌,二是宫内的王皇后,这一内一外如同两把铁钳紧紧锁住先帝,先帝当时羽翼未丰还不能正面与关陇贵族抗衡,便借废立皇后一事开始实施雷霆手段,但万一失败呢?先帝不敢冒这个险,因此先帝必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事与愿违先帝也能置身事外。”
顾洛雪听到这里,再去先前兴奋,终于明白妇人之前说的那句话:“先帝需要一把刀,太后便是这把刀!”
“先帝是英主不能做出杀前朝功臣的事,刀能沾血,但先帝的手不能沾,古有吕雉为汉高祖清杀韩信,世人不知真相,误说吕雉专权杀忠臣,今有太后为争宠不惜逼先帝与长孙无忌反目,赢了先帝独掌乾坤,输了……”妇人冷笑一声,“输了只需舍弃一个昭仪便可。”
顾洛雪毛骨悚然,没想到宫中权力的争斗竟如此残忍凶险。
“庆幸的是先帝胜了,在铲除了长孙无忌后,剩下的就是萧淑妃和王皇后,先帝下了诏书赐死,由太后执行,试问,如果先帝不同意杀这两人,如果没有下诏书,太后又岂敢擅作主张?”妇人长叹一声。“这便是世人误解的第二件事。”
顾洛雪倒吸一口冷气:“杀萧淑妃和王皇后的人是先帝,而非太后!”
“她们的错并非是与太后争宠,而是与关陇贵族有牵连,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先帝绝对不会允许还有残余的势力存在,结果是先帝君临天下,而太后却背负性挟猜疑,心狠恶毒之名。”
顾洛雪大失所望:“难道先帝与太后之间全无恩情?”
“恩情自然是有,但在社稷江山面前,情义永远是最先被舍弃的东西,先帝舍弃的是儿女私情,太宗舍弃的是骨肉之情,结果两位英主都名留青史,成大事者,至亲皆可杀!”
“至少先帝与太后没有。”
“飞鸟尽良弓藏。”妇人说到这里时,看了还在抄经的秦无衣一眼,继续对顾洛雪说道,“这些年来,太后每天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不是想着如何安逸,也不是军国大事,你知道太后想的是什么吗?”
顾洛雪摇头:“是什么?”
“活下去,怎么能平平安安活过这一天,即便后来贵为皇后到现在,每天想到的第一件事也依旧如此,这些年的每一天,太后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外人只看到她的风光权势,却没人能看见她的害怕,可能会让你失望,不过事实如此,你心目中敬仰的太后一直都是很胆小的人,可正因为太后的谨小慎微,所以她才能活到现在,才没有重蹈覆辙成为另一个萧淑妃或者王皇后。”
顾洛雪黯然:“我还真不知道太后原来每天如此辛苦。”
“唯有在佛堂时太后才能有片刻宁静,至少这里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尔虞我诈,所以太后命人在此依照当年感业寺修建了这座佛堂,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太后宁愿是当年青灯礼佛的水静,可惜事到如今根本无法回头,只有继续走下去才能保住性命。”妇人轻叹一声,看向顾洛雪问道,“你现在还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吗?”
顾洛雪极力在摇头,忽然一惊:“您刚才说这座佛堂是太后礼佛之地?”
妇人点头。
顾洛雪一脸惊慌,起身对秦无衣说:“别抄经了,我们擅闯佛堂,万一让太后遇到可是重罪。”
“来都来了,也不急一时,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经文操完我自会去找你。”秦无衣依旧专心致志抄写。
顾洛雪见劝说不动,只能自己先行离开,刚要出佛堂又折身回来,走到妇人面前:“您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能再对其他人说,万一有好事之徒传扬出去,会让太后和先帝声誉有损,而且您也会被牵连获罪。”
妇人一脸无畏,不过还是感激顾洛雪提醒额首淡笑。
等顾洛雪离开,秦无衣停下手里的笔,声音无力说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武则天目光深邃:“她现在知道了。”
“妖案我会为你查明,她与妖案原本无关,阴差阳错牵连进来。”秦无衣恳请道,“你答应遂我所愿,我要保她周全!”
“三月不到,你居然会为一名女子求我,婉儿派人暗中追查过你,被我严令废止,婉儿说你找了一名大理寺捕快协查妖案,我还在好奇会让你器重的人会是怎样的人。”武则天淡淡一笑,“没想到居然是一名不谙世事的女子,看来她身上也有过人之处,才能让你如此看重。”
“你告诉她太多真相,你我都清楚,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秦无衣声音更低,透着从不曾有过的卑微,“她生性纯良,与世无争,而且在她心中一直把你当成楷模,她绝对不会向第二个人透露……”
“你无需多虑,我倒是挺喜欢此女,她心无杂物童心未泯,我难道遇到一个能说几句真话的人,等妖案结束后,还想召她进宫陪我闲聊。”武则天拂袖而起凛若冰霜问道,“你现在该顾虑的不是她,限期将至,妖案查的如何?”
“已有眉目,查到些与妖案有关的人。”秦无衣继续抄经,“当今天子李显与豫王李旦都牵涉其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人。”
“谁?”
秦无衣抄写完最后一个经文,抬头看向武则天:“你!”
武则天与之对视:“说下去。”
“妖案的关键在于上古神物山河社稷图,李显勘查龙眼一事绝对瞒不过你耳目,你既然没有阻止说明你也知道神物的事,山河社稷图关系社稷安危,你绝对不会让神物旁落他人之手。”秦无衣神色冷峻说道,“能从边军中抽调武将入京,除了你也没人能做到,在京城质库探寻山河社稷图想来也是你指示。”
武则天直言不讳:“此事我没想过要瞒你,只不过以你的本事早晚都会查到。”
“我若是你也会不惜一切取山河社稷图,所以此事我并不诧异,真正让我担心的另有其事。”
“担心什么?”
“有能力以及能掌控妖案的只有可能是你们三人,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不用担心,妖案对你不利,你自然不会是元凶,那么剩下的两人,李显和李旦远不及你十之一二,倘若他们两人中有始作俑者,早晚会自食其果。”秦无衣冷静说道,“我担心的是主谋另有其人,如果我推测无错,那这个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武则天:“谋朝篡位!”
“朝中还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或者是这个人隐藏的太深,连你我都无法看透,倘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就绝非等闲之辈。”
“可有怀疑之人?”
“朝中权贵我都一一甄别过,没有与之相符的人。”秦无衣放下笔起身,“不过暂时应该不会变故,此人只要没得到山河社稷图就不会轻举妄动。”
“为我带回山河社稷图。”武则天转身离去,停在门口沉声道,“如若你能平定妖祸,你所求之事我定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