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时而迷茫,时而慌张,时而悔过,时而伤感,像是陷入了变换不断的情绪中,比一直镇定叙述着全部事实的梅平伦看起来不安许多。
当梅平伦带着几分赞许的语气夸奖她千钧一发的时候仍能想到“黑烟”这样的借口转移其他人注意力的时候,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小徐,脸色猝然惨白,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这样心虚的表现……这样古怪的表情……
茉莉几乎立刻笃定,小徐一定有所隐瞒,很可能对梅平伦或者其他人说了谎。
这个谎言,一定和黑烟有关系!
茉莉抬起眼睛,直直看着小徐,也出声又问了一遍:“……所以,出事的时候,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什么黑烟?那只是你临时想起来的借口?”
小徐眼中一秒钟的迟疑,被茉莉敏锐捕捉到。
可还不待她回答,梅平伦却先开口,替她回答:“……可不是嘛!好好的地砖,哪里来的黑烟?”
他自嘲地笑笑,看着自己的手:“我为了这件事,连马桶都搬开过。要说黑烟,也该我第一个人见……哪有什么黑烟呢。”
“吓唬别人罢了。”他轻轻摇头,“目前看来,还真挺管用的。”
——————————————————————————
“小徐在撒谎。”趁着出来喝水的间隙,茉莉小声对小海说,“那件意外发生时的她,一定是真的看到了那道黑烟……”
回想起来,小徐并不是个很会随机应变的人,电光火石间,身旁的人流着血倒下,依着她的能力,也绝对没有办法在当时的情况还想到如何为他们两人“脱罪”。
“我问的话,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显得有些慌乱。梅平伦的神色却没有异样,说明这件事,她连他也是瞒着的。”茉莉说,“你想想,生完孩子之后不论谁去问,她都不再承认这件事了,为什么?”
“如果真的想把水搅得更浑一点,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难道不是更应该添油加醋描述一下黑烟多恐怖吗?她又不是失忆了,为什么要说自己不记得了呢?”
能让她闭嘴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黑烟大约是真的。
“更何况……除了她,我也看见了!”茉莉眉头蹙成一团,“她不愿意说实话,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看见了什么。”
她生怕他不信似的,还想解释些什么。
他却突然小声开口,安抚地握着她的手腕:“……我知道,我信你。”
“你说看见,就一定是看见了。你说有,就一定是有。你说小徐撒谎,她一定是讲了谎话,隐瞒了事实。”他的语速很快,温柔的腔调像是安抚着焦急的小姑娘,“只要你说,我就会相信你。”
“可现在的小徐既然打定主意不将黑烟的事讲出来,甚至连最亲密的梅平伦都瞒着,我们就绝无撬开她嘴的可能,只能慢慢等待之后露出破绽的时候再去调查。”
“现在……我们能,且只能从梅平伦入手。”
梅平伦自己看起来,也像是因为终于找到了这些天来能倾诉的对象,而松了一口气。
想来也是,出事之后,小徐很快被送到医院,家人围在身边照顾,连用手机都困难。梅平伦自己一个人,心事只能埋在心底,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可能也就是最近才和小徐多了联系。
想到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和小海在电梯里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却坐在小海面前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茉莉情不自禁地感慨,果然职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两个人同时出事,我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等处理回来之后就找到王总,苦口婆心劝他厕所出了事,让他考虑重新装修。”梅平伦苦笑,眼睛中闪烁着不明的光芒,“可哪里想到……真正的问题,从这个时候才开始。”
梅平伦还记得那天的情形。
他身上沾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连换一身衣服都来不及,急匆匆地从医院赶回办公室。
王总胖胖的圆脸上写满了恐惧,睁得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直到他说:“两个人应该都没事儿,养着就行了”,王总才终于颓坐在椅子上,握着手里的佛珠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梅平伦累得两条腿都在打晃,也往王总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沙哑:“老板,咱们女厕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估计得重新装修一遍了。”
“等我找找施工队,贴个公告,给公司上下发个邮件,这件事就能处理好。毕竟是件意外,还是尽快安抚了员工比较好。”
疲惫和担忧交杂,梅平伦连和领导虚与委蛇的力气都没有,开门见山直说了自己的想法,目光灼灼盯着王总,只看他如何反应。
如果他推三阻四,不但不愿意重新装修,连叫施工队来查看问题都不愿意,怎么都想着拖延时间……
那么事情的真相就很清楚了——王总心里有鬼,知道女厕所里装了摄像头,怕事情败露所以不肯装修。
梅平伦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王总沉思片刻,脸上的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很是挣扎似的。
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重新装修这事儿,以后不要再提了。”
“就……就找个熟悉的工头过来,把破掉的瓷砖重新收拾一下,填好填平,就行了。”王总叹口气。
梅平伦眉梢抖动:“……连意外发生的原因都没有查清楚,员工问起来之后,怎么办?如果隐患没有排除,下次还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办?”
“至少……至少也得找人来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吧?”梅平伦一反平时在领导面前的唯唯诺诺,声音不自觉地扬起。
王总却连连摆手:“……没必要,没必要。公司里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跟他们说……是瓷砖质量不好,马桶把瓷砖压塌了,发生了意外。只要把那块瓷砖换掉了就好了!”
梅平伦心里咯噔一声,怒气瞬间涌上心间。
如此粉饰太平的态度,宁愿草菅人命也不愿彻查事故原因,除了心虚,还能是什么原因?
看来安装摄像头这件事,一定和王总脱不了干系!至少……至少也是个知情人!
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和种种折磨在脑海中回放,梅平伦恨不能抄起桌子上那尊佛像砸到王总光溜溜的脑门上。
看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渣!嘴里面讲着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哪知道背地里竟然给自己公司女员工的厕所安偷拍的摄像头!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对着身边日日相处的下属下手,你这人还有点人性吗?
梅平伦一时没忍住,气得胸口起伏,脸色也逐渐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