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份特殊的人族捉妖师, 带来了一个将言朝暮骗入险境的消息,此事惹得妖族领头人大怒,当即将来叫来质问。
那个晚上, 动静不大,事后当事人更是对此闭口不提, 可消息依旧传了出去。
据提供“打斗场景”的小妖复述,人类捉妖师于凌晨被曼珠和陆语冬喊来会面, 一小时后屋内传来了打斗声。
人类捉妖师修为远不及曼珠, 重伤而逃, 若不是陆语冬顾念旧情, 拦住了曼珠,也阻止了她下令追捕的想法, 那人类捉妖师根本不可能逃离。
小妖说, 曼珠与陆语冬曾为此争执不休。
曼珠执意认为此人是谭闻清派来欺骗她们的,陆语冬却怎么都不愿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会做出这样的事。
最后争执无果, 人已连夜逃离。
叶流景回到远川的那日, 远川正下着毛毛细雨。
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一张小脸却被内伤折磨得毫无血色。
因为在逃,她的身上除去手机,再没有任何行李。
到站下车后, 她将半张脸藏在了围巾之下,低着头、缩着肩, 顺着人群向出站口走去,每一个步子都因疼痛而显得分外沉重,仿佛行走之人不是个二十二岁的姑娘, 而是一个佝偻的老者。
疼痛没有让她失去理智, 每落下一步, 她都有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到底要以何种理由回到谭闻清身旁才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了不远处的妖力结界,以及藏匿于人群之中的警惕目光。
妖族离开人类城市后,所有证件都会被直接吊销,失去有效证件的妖族无法称作火车、飞机、长途汽车。
尽管如此,极夜依旧没有放松对火车站的防守,想来机场和客车站也是如此。
看来曼珠和陆语冬说得没错,如今的远川,根本就是极夜的老巢。
谭闻清十分谨慎,他藏身此地,又将此地防守得严严实实,除非妖族和人类彻底撕破脸皮,直接不顾后果地往里硬闯,否则根本无法进入。
先不说言朝暮在谭闻清手上,曼珠到底能不能耐着性子等那么久,就算妖族半点都不着急,愿意一寸一寸慢慢去侵占其他省市,也终有必须面对远川的那一日。
到时候,只怕极夜早已驯化了更多的妖奴,靠着愈发强大的力量,以掌控远川的方式,掌控了更多的城市。
她必须尽快打破如今的僵局。
短暂思虑后,她忽似逃犯一般,忍着脏腑的剧痛,朝着一个方向奋力狂奔。
这样的举动,让那些原本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人再也按捺不住,一个个猛地追了上来。
叶流景本就被曼珠伤得不轻,此刻只随便过了几招,便被几个捉妖师及其妖奴抓了起来。
他们查出了她的身份,将她押送到了谭闻清的面前。
如今的极夜,人人皆知谭闻清有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徒弟。
此事说来也是十分讽刺,一个人类捉妖师,大半年来一直为妖族四处奔波,到头来还是被妖族视做外人,不得不只身逃回远川。
这件事很快便在极夜中传开,不少人都将其当成了茶余饭后可供闲聊的笑话。
而笑话的源头,则被软禁在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尽管一切再难回到最初,谭闻清依旧收留了这位暂时无家可归的爱徒。
他分外谨慎,第一时间便没收了叶流景的手机与身份证,显然不会轻易放下戒备。
叶流景身上全是妖力造成的内伤,去医院也没有用,如今缩在这被重重结界围住,还有人送吃送喝的屋子里,每天看看电视,有力气了就自行运功疗伤,身子倒是一点点恢复了起来。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唯一能让她看到外界的,便是电视上的新闻频道。
可新闻也不报道非人因素,所以外面发生了什么,她都一无所知。
这段时日,谭闻清时不时会来看看她,不过两人早已是相顾也无言,多是放下些曾经她最爱吃的水果、零食,便转身离去。
叶流景知道,自己不能心急,因为一旦表现出一点心急,谭闻清那还未放下的戒心便会再难消除。
离开中江时,曼珠求她千万要帮言朝暮,只是她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却至今未曾见过言朝暮,也不知他到底怎样了。
***
剧烈的疼痛,麻木着每一处神经,眼耳口鼻皆像被人蒙了一层纱,随着同样模糊的思绪,断断续续感知着这个世界。
很长一段时间里,言朝暮都分不清昼夜,辨不明生死,只反反复复在疼痛中醒来又昏迷。
当他意识终于稍稍清醒那么一点那日,窗外好似下着大雨,声音不小。
可细细一听,却又不是窗外,而是卫生间里。
这里,还是那个熟悉的酒吧,是他自己的房间。
体内的锁灵咒依旧还在,他咬牙坐起身来,扯得身上那一处处被人悉心包扎起来的伤口险些崩裂。
卫生间里有人,亮着灯,水声哗哗的。
很快,里面的人将门推开,哼着令人耳熟却又想不起名儿的流行曲子,裹着浴袍缓步走了出来。
“醒了?水电都通上了。”永昼淡淡说着,语气寻常得就像是在告诉家人,自己今天出门买了些什么菜一样。
他倚在厕所门边,懒散地用毛巾擦着头发,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准确来说,若是从前,“他”还真不是这里的外人。
永昼擦完头发,将毛巾随手一扔,回身望向满眼警惕的言朝暮,上前两步,挑了挑眉,明知故问道:“好不容易清醒了,怎么又不说话?”语气像极了曾经的暮沉山。
“滚。”言朝暮皱了皱眉,他厌恶这个家伙用暮沉山的口吻与他说话。
“这是我的地盘。”永昼道。
“不是。”言朝暮否认。
“上一次还哭着喊着,对着我叫他的名字,怎么,现在忽然又变了?”永昼于床边坐下,语气缓和道,“他不过是用着本也属于我的身体,独活了两千多年。说到底,要不是我当年轻敌了,这世上哪里还有他?”
永昼说着,忽而闭上双眼,压抑一下自己的情绪,淡淡说道:“不过没什么差别……如今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了……无论是这具身体,两千多年的修为,还是这家酒吧。”
“屁!”
“等谭闻清干掉那个麻烦的红蟒和人类女孩,再无人挡路碍事之时,这个酒吧,将恢复如常。”永昼说着,眸中似有光,“你就留在这里,像从前一样,暮沉山给你什么待遇,我都可以给……到时候,我再把大家都叫回来,他们不都想涨工资吗?暮沉山不给,我可以给……”
他望着言朝暮,眼神恳切,语气更是自豪得像个邀请同学回家做客的孩子。
可他的邀请,到底是被拒绝了。
言朝暮望着他的眼神,陌生又冰冷:“你不配。”
“我怎么不配!”永昼瞬间来了怒意。
言朝暮只静静看着他:“你,不是他。”
“有什么不一样?”永昼深吸了一口气,咬牙争道,“我有他的记忆,两千年来,他经历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言朝暮心底一震,抬眼追问道:“他,他能看见?”
“能!可他被我封印起来了,不会回来了。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能彻底取代他,彻彻底底!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把他拥有的一切,一点一点拥入怀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他在乎的人,都开始在乎我,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你不能……”言朝暮怒道,“不止我,大家,都,都不会……不会承认你!”
没有谁能取代谁,哪怕拥有想通的记忆,哪怕用着同一个身体,三魂七魄总不相同。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永昼听了,不由得红了眼。
他眼底杀意渐起,却又一次次被自己强压了下去。
末了,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怪我弄疼你了?”
言朝暮:“……”
“我就是开个玩笑,我有的是机会杀你,但都没有下手不是吗?你,还有酒吧里的大家,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和你们说说话……我从来都是在的啊,只是你们都看不见我……你们以后就都能看见我了,我替暮沉山照顾你们,不好吗?我也是很喜欢你,很喜欢大家的。”
“骗人。”言朝暮冷冷说道,“不服输罢了,你,你真以为,我能信?你就是……”
“闭嘴!”
“你就,就想证明,证明不输他!你不配,你根本,不可能取代他!根本不可能!”
“我让你闭嘴!”永昼用力撕开了言朝暮腰腹处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带来了一阵隐忍的低吟,他也终于成功打断了那刺耳的话语。
仔细想想,言朝暮的话却又有些道理。
他确实什么都想争,什么都想要,因为他是弟弟啊,哥哥说过的,什么都会给他,这是哥哥对他的承诺,亲人总不该彼此欺骗,不是吗?
可当有一天,他说他要自由,要用哥哥的性命换取往后上千年的自由,哥哥却忽然不愿给他了。
不是早就说好了,什么好的都给他吗?
那个夺走他一切的家伙,懦弱又虚伪,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善良伟大,所有人都好像离不开他似的。
在身份揭穿之前,他稍稍装成暮沉山的样子,便可以惹得一群“旧友”担心,甚至还能让眼前这个小结巴自己往刀子上撞。
暮沉山到底有什么好?说到底不也是个骗子!
明明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做到更好,为什么所有人都只在乎暮沉山,不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