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欲坠不止你的泪
还有仅剩的世界
嘲笑的风高唱的离别
我却听不见
穿越千年的眼泪只有梦里看得见
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
·······”
要有多深的眷恋与缱绻,才能让我们跨越无尽的岁月在这一秒相遇重逢。
他说,他不求来生,只在今世,原来如此,因为我们从没有什么来生的交错了。
嘉靖三十九年末,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逝世,谥武惠,赠忠诚伯。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枯叶从枝头掉落,大地一片雪白,我站在万籁俱寂的天地间好像又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孤零零的游魂,东躲西藏,处处担惊,只想有人将我妥善保存。
身后碾碎积雪的声音越来越近,一把油纸伞在头顶撑出一片天地。我和他相距着一个肩膀的距离,没有太近也没有太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了距离。
“走吧。”他说。
我抬头对上他的脸庞,沉静的一只眼睛,岁月的纹路,不再上翘的嘴角有微微的无奈与苦涩,飘在风里的几缕发丝夹杂着竟不知是沧桑的白发还是沾染的雪花。
“你老了。”我说。
“你也老了。”他抬手像是拭去发上的雪又像是轻轻地抚摸那样擦过我的鬓边,“过去我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白了头,你说现在这样,是不是也算了。”
我笑了,笑得泪水溢满眼眶。
“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回答他,踩着脚下的雪一步步的从他的身边擦过。
“陆炳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我答应过他要照顾——”
“不用了。”我说,“半生我都是这般过的,如今也能照顾好自己。”
“小鹿。”
“陆绵绵!”
我倏然一颤,陆绵绵·······
这是个多么久远的名字,久远的连我自己差点都忘了,在这错乱的灵魂,几百年的时空里,我经历了来世与前生的纠葛,经历了求而不得的痛苦与失望,如今,我又累又倦。
回到府里,朝真观的小道童来告诉我法事的日子,我说:“劳烦你家师父,再做一场陆府的法事吧。”
小道童作礼而去。
“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身后大殿里的渡亡经唱出很哀婉的曲调,晨钟暮鼓,白云野鹤,一切都像是从时光里穿梭了几千年之久。
“今日有劳仙长了。”法事结束后,我下山而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蓝道行突然奇怪的问我:“夫人还会再来吗?”
我一顿,转过头看着他,他笑笑,“就是突然觉得好像再也不会见到夫人了,保重吧。”
我诧然,虽不知道他这样的预测是从何而来,但我确实是想离开这里了。
“保重。”
新的一年开春过来,绎儿守了丧后又被调去了保定,临行前很是舍不得我,我拍拍他的手让他放心,“不是还有你姐姐,你就好好的去赴职,不必担心娘。”
“听说姐夫过了三月里也是要被调职的,想来姐姐也会跟着去一段时间,倒是娘你——”
“那也是好事情,小的时候你们总是折腾娘,现在长大了,娘终于可以清净片刻了,你们还有什么放不下。”
他摸着鼻子笑笑,“对了,要不,我让徐伯伯和夏姨常过来走动,也好排遣娘的寂寞。”
“不必了,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你就放心去,别操心娘了。”
话虽如此说,但在绎儿走后的日子,徐北还是携着夏兰泽三天两头来府上走动,我知道他们也是好意一片,不想让我一个人太过清冷,但他们不知道,我最冷的是心里。
“如今你夫君也走了,你就没想过再为自己打算打算?”徐北啜了口茶抬眼看我。
“打算什么,这把年纪没市场了。”我说完,徐北听了噗嗤笑出声。
他悠悠放下茶杯道:“其实你也别怪严大人没来,他近来在朝中的日子可不好过,前阵子,严阁老在给圣上的批复中人老眼花的写错了字,惹得圣上很不高兴,于是便有人趁机背地里弹劾了严大人,拿了些早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说事,正巧又碰上原先镇守沿海倭寇的胡宗宪要退下来,这胡宗宪可是严阁老的得意门生,张居正一听就干脆举荐了自己的人戚继光上去,这可不得把严大人急坏了。这不,才拿了俞大猷,牢里关着呢,所以啊,你甭急,等过了这阵子,想必他就会来见你。”
“你说什么?他拿了谁?严世蕃拿了谁?”
“俞大猷呀,怎么了?”
这个名字突然从脑海里跳出,多年前的回忆涌现,“他拿了俞大猷,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是徐阶张居正门下的,他先寻了俞大猷的短处,再拿戚继光不迟。你问这个作甚么?”
俞大猷是个什么样的人,纵然多年不见,但我还是不会看错的,严世蕃已经杀了很多人了,难道他真的还要继续下去,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面对徐北的提问,我皱眉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后来的几天,虽然心上仍有挂怀,但我并没有去找严世蕃,我以为我们的余生就该这样在浅浅淡淡中消弭了,至少是不会再有交集的相逢。
然而,那是在清明过后的一个傍晚,我从城外扫墓归来,他的轿子从我面前行过,然后停在了碎月楼的门前。
他下轿伸出的一只手像阻拦去路,又像是在等我递出另一只手,就这样在那里定格了很久,像我无论如何都躲避不开的命运。
我低低的叹口气,道:“上去吧。”
碎月楼在一排京城新拔地而起的酒楼戏台中已经显得很老旧了,无论是屋内的陈设还是气氛。
我如同追寻着前世的记忆般,一步步的跟随他来到倒数第二排的临窗位置。
“坐吧。”他指着原先属于我和他的位置说道。
“两位客官,您的茶,尝尝本店上好的明前。”
我坐在窗边,看着茶碗中那一杯绿波氤氲的茶水,那阵阵白雾熏得眼前迷蒙湿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楼下传来不知谁家的曲调,严世蕃扣着指关,和声浅唱。
我听着不像那年的西厢词,“是京里新起的曲儿吗?”
“听说是叫《牡丹亭梦》,一个不晓得名字的穷书生写的。”
“牡丹亭……”我挑眉,低吟了一声。
他以为我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我喜欢这个调子,你猜是谁谱的。”
“我猜不出。”
他笑了,我那毫无兴致的情绪并不影响他,他指指窗外东边戏台子的方向道:“江南的魏良辅,还记得吗?”
“啊?”我有点吃惊,“他还在世吗?”
严世蕃点点头,说道:“想来也该有七十了吧,不过我没见过,倒是每每出宫时听轿夫们说起过,他如今的曲子谱得很有名,文人们还给他定了个昆曲的名。”
听严世蕃说起这些,我也不由为他感到欣慰,“这么多年来,原来只有他活成了自己。”
“即便现在,我们也可以活成自己的样子。”他伸出一只手,覆上了我的手背。
我颤抖了一下指尖,还是缩了回来。
他没有说话,垂下了落寞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我从窗外收回目光,问他道:“可不可以放了俞大猷?”
严世蕃皱眉,“我们现在,难道只剩下谈论这些了吗?”
“收手吧,严世蕃。”我说。
“如果我收手,你会回来吗?”严世蕃问我。
我没有说话。
“小鹿,我想问你,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年在东华门的城墙下,我把玉佩递给你的那天,你会答应我吗?”
“我……”
“小鹿……”他看着我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为一个答案苦寻无果的少年。
“我……”我抿着的唇迟迟无法张开。
“如果,如果,我问你,当初在浙江回京的马车上,你会不会带我走,你会答应吗?”我带着迷茫悲伤的眸子同样询问他。
严世蕃一怔,过了会儿,他笑了,悲凉又自嘲的摇头。
原来,我们这一生都在为同一个问题茫然无措,苦追无果,然后陷入逃不出的迷网,坠落,深陷,到至死方休的纠缠。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开始,也自然没有什么结束。”他说,在那一瞬间好像明白了所有。
严世蕃起身,叹了口气,然后对我道,“最后能一起去看场戏吗,陆夫人?”
我勾起嘴角,尽管那并不让我快乐,甚至有些许的哀伤,但我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请,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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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终于挂了,(嗯,这个关于大陆挂的事情,下章会有个彩蛋)
严胖子和小鹿纠葛的一生也马上要走向结局了。
严胖子问小鹿在接受玉佩的城墙下会不会答应他,而小鹿问的是从浙江回来的马车上会不会带她走,其实双方的意思很明确,严胖子不会带她走,因为他爱小鹿,更爱权利地位,而小鹿需要的只是简单的爱情,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奸臣,所以不管过去多少年,双方的答案仍然不会变,这就是一个绕不出去的死循环。
马上就要结局了,嗯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