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听曲(2 / 2)

严世蕃是个很奇怪的人,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很少动怒,再加上他的外貌,时常给人一幅好脾气的错觉,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整日懒散又带笑的人,真的会成为一代奸臣吗?我的神色恍惚了几下,在水磨调的唱词里越发有些迷茫。

花魁娘子结束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我看着桌上未动的珍馐美味,突然觉得也没有了什么胃口,张恩还在拉着严世蕃客套些官场礼数,我不习惯寻了个由头先出去透透气。

然而刚出了门却听某处传来管笛声,我循着声音前去,才发觉是醉梦楼的后院,几个丫鬟仆子在一旁搬弄着戏曲道具,而身后有一间屋子,用帘子隔着,我猜是伶人们卸妆的地方。

我再往前走了几步,才寻到了那吹笛之人,长长的胡须,宽广的袖袍,是个有些岁数的男人了,他立于柳树下,于一帮小厮丫鬟的衬托下,显现出不流于俗的气质。

“魏先生吹得很好吧。”那女子挑起帘子盈盈而来。

待到走近我才发现原来是刚才的花魁娘子,如今她卸去浓艳的脂粉,反倒更加素雅美丽了。

“多年不见,陆大人别来无恙。”她朝我微微屈身行了一礼。

“你认识我?”我有些诧异,想起家中的九位夫人,心中更有不好的预感。

面前的女子轻笑:“看来陆大人真是忘了,多年前的上京你我有过寥寥数面。”

我还没想好如何接话,她又继续道:“不知浣浣可还好?”

我又一愣,看来还真是认识。

“她……挺好的。”如果把失去以往宠爱不算的话,那么府里好吃好喝伺候,按这标准算确实挺好的。

“那就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欣慰的笑容里还有一丝哀伤。

“对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必了,我认识,下官魏良辅见过陆大人。”还未等她说完,这位吹笛的人便自觉上前行礼。

“你是?”走近了才发觉此人有些眼熟,然而我又想不起来。

“下官是知府大人的主事官,那日接风宴上见过大人。”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哦,哦,我记起了,那日确实见过,不曾想你居然还有这般才能,真是厉害,厉害呀。”

“大人过奖了,不过是闲来无事的献丑之作罢了。”

“陆大人不知,在整个苏州,可再也找不出比魏先生的造诣更高的人了,大人若喜欢,下回您还可试试他的琵琶,哦,还有三弦。”花魁娘子道。

“呀,你还会弹琵琶?”我也惊讶了,难道在苏州当官要这么全能嘛。

“是梅娘过奖了,再下的三脚猫不足一提。”

“诶呀,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做个大音乐家可惜了,改日我和阮道成说说,让你屈居在一个知府主事简直埋没才华。”

不知为何,我刚说完,他们却都不说话了,空气里一片静谧,我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是我说错话了?

我想了想,正欲开口缓解氛围,却听外面传来轿夫的喊声,梅娘整理了神色,微微一笑,恢复了得体的美丽:“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回万花楼去,陆大人,有缘改日再见。”她一屈身,行了礼转身向外而去。

我却突然发现地面上遗落了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莹莹润泽,我赶紧拾起朝她背影喊道:“等等,你的玉佩。”

她回身,那一刻有些神色慌乱,我将玉佩交还到了她的手里,她才又掩下了眼底的波动,恢复得平平静静,“多谢陆大人。”

等到轿子走远后,我才向身旁的魏良辅问道:“这梅娘究竟是何人?”

从她刚才一举一动间落落大方的仪态看,绝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

“也是可怜人一个。”魏良辅叹了口气,“下官来苏州的时间不长,据别人说,好像是以前一个犯了事的罪臣女眷,后来被充入了官妓,也不知怎地就流落到了苏州。”

“官妓……”我呢喃了一声,自己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与家族荣辱挂钩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是命运半点不由人。如今我是否该庆幸自己来到了一个男人身上呢?

“听说她唱的水磨调是整个苏州最好的,阮大人应该也时常来听吧。”

“这……”魏良辅突然迟疑了。

“无妨,我只是问问,你不想答就算了,毕竟他是你的上司嘛,我能理解。”我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眼头顶的圆月,时辰是不早了,不知道严世蕃和张恩有没有出来呢。

“陆大人。”我正欲离去的脚步被这声音止住了,“恕下官多嘴,奉劝陆大人一句,有些事情如果到了该止步的时候就止步吧,很多时候,很多人,并非陆大人想的那样。其实,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阮大人也一样。”最后那句话,他的语气很轻很轻,似乎要随风飘去。

我没有回头,只是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了。

严世蕃在醉梦楼的门口等我,屋檐下的灯笼照的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你怎么总像个花脚猫似的动不动就溜得不见踪影?”我还未开口,他先说道,语气里却并无一点责怪之意。

我没有接他的话,瞟了一眼周围空落落的一片,连个侍从也没有:“张恩呢?”

“我打发他走了,顺带连轿夫也打发走了。”

“看来今天我们要走回去了。”我撇撇嘴。

他没有丝毫在意,“就当是陪我减肥吧。”

“我再减下去可就成一副骨头了。”

话虽这么说,我却和他一起迈开了步子,走在平江河畔,柳枝在空气里微微摆动,拂过肩,他说:“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