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侍卫立即按住刀柄,情势霎时变得紧张起来。
「这殿中人,你一个都不能杀。」她说着,手腕之上狐火再起,她努力维系着自己的变幻之术,而在她的身后,倏尔出现了四条黑色的狐狸尾巴。
卢瑾炎三人惊诧,众人都知道,狐妖多一尾,力量便强上数倍。他们怔怔的看着阿纪,只见在第四条尾巴出现后,她周身登时黑色狐火大作,一声轻响,那在她身后缚住她双手的链条登时被烧断。
殿中侍卫拔刀出鞘,刃口离开刀鞘的声音混着满殿的黑气,更将殿中添了几肃杀。
长意看着阿纪,面前这个妖怪,明明是个男子,但他说话的模样,却带着几分让他无法忽视的熟悉感,他注视着他,直到自己蓝色的眼瞳被黑色的火焰照耀,光华流转间,几乎快被染成墨色。
这熟悉的感觉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他驻足停留,他打量着阿纪身后的尾巴。
黑色的四尾狐妖……
他尚且记得,将纪云禾炼化为半人半妖的那一半的妖怪,便是黑色的九尾狐……
「凭什么?」他开了口,面向阿纪,「你凭什么留下你这条命?」
烧掉链条,阿纪周身狐火慢慢隐去,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看着长意:「凭我相信,北境不该是这样的地方。」她道,「我也相信,能让驭妖师大军阵前倒戈的北境尊主,不是昏庸暴戾之主。」
好似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记忆,长意眸光波动。
自打冰封纪云禾之后,长意便似可以将过去与纪云禾的记忆都冰封了一样,他刻意让自己忘却过去,忘记纪云禾,也忘记与她经历过的事,但只要有一丝半点的缝隙,那些回忆的画面便会撞破他脑中的冰雪,从那冰窟里冲出来,在他脑中心里横冲直撞,将一切都撕得一片血肉模糊。
宛如现在。
那驭妖台外的两骑马,那漫天风雪,还有纪云禾的神色姿态,都从他的心间闯出。
面前的狐妖铿锵有力的说着,一如那日大军当前而毫无惧色的纪云禾。
「卢瑾炎,於阵前倒戈的驭妖师,他愿入北境,便是许北境以信任,这蛇妖,知人世处处皆苦,流离北境,为北境所用,也是许北境以信任,你若杀他们,既辜负了他们二人的信任,也辜负了他们身后所代表的降北驭妖师与流离投奔而来的妖怪。众人前来北境,是因为这里有他们所求的生存与尊严,若因私人恩怨,便要被赐死,狱卒因犯人逃走也要被赐死,你这里便不再是北境,不过是立在朝廷北边的另一个朝廷,而你也不过是另一个大国师。被天下人所畏,也被天下人所弃。」
阿纪的话令在场众人无不专注聆听,卢瑾炎更是听得连连点头。
「我不信你不明白。」
他明白,只是这一切於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阿纪未等他心头思绪落下,斥道:「我看你这鲛人,是身居高位久了,忘了初衷。你今日作风,怕是全然对不住那些为北境而死的亡魂!」
大殿之中,侍卫们也在面面相觑,皆是被阿纪这一番话动摇了,有人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高位的长意,他孤身一人,站在那方,只看着殿中的狐妖,不言不语。
阿纪继续道:「今日,以你之力,要杀我,绰绰有余。但我也许你这份信任。我信你,不会杀我。」
她说罢,站在原处,直视长意的眼睛,殿中静默许久,几乎连针落之声,也能听见。
在众人皆为沉默而心惊之时,长意倏尔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纪。」
长意目光空了片刻。他转身离去,只有略显低沉的声音留在殿中。
「你和他们的命保住了。」
阿纪一愣。
长意方一离开,卢瑾炎便立即站了起来,绑都没让人解,便对着阿纪道:「厉害啊!你这口舌好生厉害啊!老子这听得都认为,鲛人要是杀了我们,那驭妖师和妖怪都得反他了!老子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
姬宁也一直抹汗:「我才是吓死了,阿纪哥你一直说为什么要留下他俩,我还以为最后就我一个人会被拖出去砍了呢……」
卢瑾炎哈哈大笑,拍了拍姬宁的脑袋:「瞧把你吓得,汗水把头发都弄湿了。」
那三名狱卒也立即走过来:「哎呀!多谢公子啊多谢公子!」
在众人的感激之中,阿纪却呆呆的看着长意离去的方向挠了挠头。
蛇妖看着她,笑道:「这是怎么了?救命恩人方才慷慨激昂一番陈词,说得铿锵有力,现在却如何有些呆怔了?」
阿纪摇头笑笑:「没有……我只是觉得,留下咱们这条命的,不是我刚才那番话……」
「那还能是什么?」卢瑾炎心直口快,道,「难不成是你的名字吗哈哈哈哈!」
阿纪正色看向卢瑾炎,微笑:「好像,正是我的名字。」
众人愣了愣,只当她胡言乱语,糊弄了过去。
阿纪又望了一眼鲛人离开的方向,这才转头,随劫后余生的众人,一同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