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珠嘎玛这段时间心情不是很好,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那双眼,像是看透一切般的黑白分明,带着几分了然,几分不屑,几分排斥,和几分同情。
一个人的眼中要是包含的情绪太多,也就浑浊了,看不清楚,但是他却能够看懂,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因为看的明白,他不喜欢那小子。
康巴人向来豪爽,做事干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尤其是对待朋友,你诚心待我,我就可以将心都掏出来给,反之亦然,你把我当成敌人,那么我们就拳头上见,很明显,那小子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吉珠嘎玛拎着行李走过甘孜县的古街时,比比皆是的茶馆里坐满了人,都说藏族人爱茶,他也爱,尤其是那种闻起来很香,喝起来先涩后甘的老鹰茶,浓郁的味道他最是喜欢,可惜,军校建在城里人的地盘,只要一想起那个明显来自城市的小子和他那些同党,他就觉得以后自己的这个爱好就打了折扣,毕竟,品茗也需要环境。
古街上的茶馆都是开阔式的,用粗壮的漆木柱子支撑,茶馆和街道很近,用着可以坐得矮护栏隔着,远远的就能闻到茶香,吉珠嘎玛发现自己还没有走就开始怀念这里,怀念自己的家乡。
蓄着络腮胡的占堆阿叔撑着护栏探出头,“嗨,平措家的珠玛,听说你考上大学了?这可是件大好事啊,我们乡里五年来第一个呀,可是为你阿爸阿妈挣脸了。”
于是听到的人停下了嘴里的话,纷纷凑了上来,毫不吝惜嘴里的赞扬之词。
阿妈阿爸在身边开心的笑,坦然的接受了大家的赞美。
吉珠嘎玛咧开了嘴,挺起了胸口,众人的赞美和亲人的自豪让他打消了盘旋在胸口的乌云。
军队,一个聚集了铁血汉子的地方,他很高兴,自己能够走进那里,只要坚持自己的信念,当一名好兵,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而他猜不出来,自己到底会有多高兴。
那个人,在他的未来,到底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
阿爸阿妈送他一路上了火车,看着乡里有名的康巴汉子红了眼圈,吉珠嘎玛也模糊了视线,汽笛声拉响,火车缓缓移动,看着外面小跑的阿妈,他终于忍不住隔着车窗玻璃大声叫道,“阿妈放心,吉珠一定会争气,一定会像洛桑家的达瓦阿哥,穿着军装带着红绣球回来!!”
远远的,他听到了阿妈的声音,我会放心,平措家的嘎玛是最棒的。
大包小包,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昆陆,吉珠嘎玛顿时发现,这世界小的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那日里见到的小子蹲在报名处不远的花坛边玩手机,旁边贴着一个同样白斩鸡的小子,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乐呵,一个男人从报名处走了过去,低头细语,男人倒像是个少数民族,剪得寸短的头发透露出利落的硬爽。
玩手机的小子似有所感,扭头望过来,视线就这么如碰撞在一起的利剑般对上了。
“赵哥,谢谢。”林峰接过房号看了眼,自己果然和三海分在了一起,事实上也想得到,三海他爸安排了个人跟过来,不光是护送他们一路进校,想必也有一些安排,其实林峰不太喜欢这样,甚至自己的出身他恨不得捂着别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好意也不能太过拒绝,只能开口接道,“那我们就进去了,赵哥就送到这吧。”
三海挑眉笑道,“这地界一看,就是我们的地盘,老爸就爱操心,赵哥慢走。”
两位太子都这么说了,明摆着不愿让人跟,赵京也只能将地上的行李一个个的往他们身上绑。
林峰拾掇好行李,站起了身,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大陆那边的吉珠嘎玛。
深色的牛仔裤和简单的t恤包裹着偏瘦的身体,及肩的头发已经剪成了短寸,几乎是挨着头皮剃的,毛茸茸的顶在脑袋上,被阳光一打,泛着点儿青光,倒是衬托得那张脸精神刚毅了不少,不过,说实在的,却更嫩了。
与记忆里的容貌重叠,成熟和稚嫩,封藏和张扬,沉稳和锐利,一样光滑洁净的额头,一样寒光四射的双眼,林峰再次晃神,找不到了南北。
最近应付高考和跟训之余,不是没想过这颗珠子的问题,但是想来想去都是反反复复的那些东西,过去了,上辈子的事情,有什么好计较的,可是一见了面才知道,这些自以为稳固的心理建设,如滚滚长江上丢下的几个沙袋,杯水车薪。
三海顺着林峰的视线望了过去,见对面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也在往这边望,微蹙眉头,“怎么?认识?”
“诶!?”林峰收回视线,“不,不认识。”
“那走吧?”三海拉住衣袖,把人往里面拽。
林峰忍不住又深深看了那个已经走向报名处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都过去了,原来,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这么深……
吉珠嘎玛走得速度很快,利落的办好手续,一扭头就看到拖拖拉拉的林峰和三海才踏进校门。
他还没忘记那双眼里的藐视,抓在行李包上的手紧了几分,看着远处勾肩搭背的两个人,一句话从嘴里咒骂了出来,“爪牙一帮子,团结斗窝子,涝糟加粉子,死猫烂耗子,靠!”
“噗!”紧贴身边的新生听到,没忍住笑喷,竖起了一个拇指,“哥们儿,这口川话给力!交个朋友,斯郎泽仁,门巴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