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兴,百姓苦。”
“亡……”
“百姓不如狗……”
陈启国轻轻放下车帘,胡氏开口,不用解释他也知道了洛阳上下想要什么,如此之时强迫百姓丁壮前来修建,无论贫穷者,还是富裕者,这都是一场倾天之灾,穷的自己带着数月食用粮食前来,富裕的不想出工,不想死于劳役,就要拿出让各州郡官吏满意的钱粮贿赂,出了劳役的,二十万人,半年、一年下来,至少会被洛阳吞噬了三成生命,无论愿意不愿意,那些店铺的开张,就已经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上一刻,心下满是希望,希望有了开张店铺,这座沉沦了数十年的神都可以稍微有些生机,下一刻,胡氏的话语将所有幻想、期待击成了粉碎。
陈启国一阵沉默,本还规规矩矩坐在胡氏对面的他,整个人坍塌了下来,双脚高高蹬在胡氏蒙着面纱的脸旁车壁,头枕在车壁上,双目紧闭。
“突然发觉,或许酒醉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胡氏看着坍塌着的他,没有去看哪怕一眼耳边的大脚,看着年轻却胡须杂乱的颓废,静静站起身子坐在他身边,默默轻抚着紧锁的眉头……
“江南醉生梦死,没人能够帮得了他们,这不是我儿的错……”
紧皱眉头的头颅侧转,躲开绵柔温暖纤手,面对冰冷车壁,感受着马车外传递给他的寒冷,嘴角一阵不置可否自嘲。
“阿娘莫要担忧,孩儿知道,天下如此,百姓深陷深渊与孩儿没一文钱关系,所有罪过皆归司马家族,是屠各匈奴,是羯胡,是氐,是羌,是所有胡人……”
“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呵呵……”
“孩儿不欠任何人的,心下也不会有任何负担,自幼见的太多了,太多了……”
“只是……”
“孩儿心下有些愤懑,昔日汉有‘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魏公尚有征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志,到了司马一族,大地沉沦,日月无光,百姓皆如猪狗蝼蚁,如此之朝,深陷深渊之蝼蚁却人人思之,期望之……”
“呵呵……”
……
胡氏低头不语,许久……
……
“振邦,有些事急不来。”
陈启国双眼猛睁,再次缓缓闭合。
“嗯。”
“勾践卧薪尝胆之耻,韩信胯下之辱,孩儿知晓!”
陈启国翻动身体,坐直了身体,没有转头看向她双眼,嘴角一阵自嘲。
“昔有,勾践卧薪尝胆之耻,韩信胯下之辱,就是不知,孩儿是否有勾践、韩信之命,是否能活着到那一日。”
猛然搓动脸颊,很是用力,甚至感到了疼痛。
“自四十年前,乞活军游走天下而活,今只剩下三支,广固、陈留以及俺们渑池乞活军,广固的李农是邺城石虎的大司空,陈留的冉闵是邺城冠军大将军、六夷胡右都督、修成侯……”
陈启国转头看向仅露着眼睛的胡氏,咧嘴一笑。
“乞活军奉司马腾为主,阿娘知道的,并州是屠各五部的老巢,留下也只有死路一条,不说其他,仅仅因‘胡人迫使乞活军离开故土’一条,乞活军就有理由仇恨胡人,四十年,有的人死了,有活不下去的百姓加入,有的人离开,有的背叛,渑池一支却一直坚持不降胡人,一直依靠打草谷坚持到了现在。”
“可如今俺要带着渑池乞活军,要与广固,与陈留的乞活军一般,也要背弃了陈午将军的遗志,是不是挺可笑的?”
“呵呵……”
“反正俺是觉得挺可笑的,早知今日要学“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胯下忍辱”,可恶的陈九就该在二十年前学着趴着,早在二十年前就该与广固、陈留乞活军一般低头,今日也不用混的这么惨,或许俺跟着陈九老头早就混了个大将军也说不定了呢,更用不着为城外那些蝼蚁难受!”
看着他咧嘴,好像真的很埋怨陈九,老头咋没早点替他先成为“勾践、韩信”学会趴着,胡氏心下竟一阵酸楚,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去说,只是静静听着他发泄心中憋闷。
未知的恐慌,未知的前方迷途,城外无数百姓命运再次触动了他心底愤怒、绝望、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