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慧一边回答着一边对着外面招招手,有丫鬟抱着一盆盆鲜花进来,有腊梅,水仙等常见的,也有玉簪,九里香等在北方罕有的花儿。
宁泽回门那日回来时便见丫鬟忙碌着布置庭院,将整个长廊都挂上了各种花儿,四夫人崔氏也派人来告诉了她其中缘故,魏国公府每年都在端午节后的第三日举办赏花宴,因为今年五月初六是她和沈霑的婚期,是以便推迟了几日。
沈宜慧早上挨完罚便去了她的母亲四夫人哪里,只是四夫人却在会客,便吩咐她,让她把这些花儿送来这里。
沈宜慧道:“母亲本是要亲自送过来的,但是见我同五嫂亲近,便让我送过来了。”
又看了眼这款宽阔阔的石榴院道:“五哥平日里忙的脚不沾地的,大家也不敢打扰他,往年谁也不敢往他这儿送这些,只是今年不同往日,相必五哥这次是不会拒绝了。”
宁泽这几日被老夫人拉着立规矩,还不曾拜会过各房夫人,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时能见上四夫人一面,私下里还不曾见过。
其实现下时辰并不晚,距离天黑尚早,她想了想坐到镜前,边拢发边道:“我还不曾去拜会过四婶,不如七妹妹带我去见见四婶?”
沈宜慧很是开心,一路蹦蹦跳跳的领着宁泽去向南面四房所在,四夫人崔氏住的地方叫毓秀院,格局和猗竹院很像,都是北面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堂屋,两边辅以次间。
院中摆放着满满一院子的花儿,有些是独枝,有些是摘下来放入花瓶中制成了样式不一的插花。
院中有个唇红齿白,眼神亮闪闪的男娃娃用着大人的语调故作深沉的说:“你们家好是好,就是我这次来的不巧,这么多花儿可是苦煞我了。”
说着话又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似乎是因为满园飘荡的花粉而引起的。
四夫人身边的丫头莺歌见他胖乎乎粉装玉琢的,又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儿,越发觉得他可爱,浸湿了帕子轻轻搭在他口鼻上说:“怪奴婢不好,早不知道小少爷受不得花粉。”
男娃娃又说:“哪里就能怪姐姐了,我第一次来,姐姐怎么能早知道?”
宁泽的脚步因为这个声音顿住,却已经来不及,她心里都没来得及感叹什么,那个男娃娃已经看到了她,圆亮的眼睛瞬间睁大,不一会弥漫上水汽,伸着两只手跑过来,十分委屈的抱住她的小腿,连声叫着“三姐姐,三姐姐”
别的话却也再无一句,已是泣不成声。
这娃娃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幼弟宁溱。
这时屋中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当先的穿着蓝色对襟长褙子面相一团和气的是四夫人崔氏,而后面那位穿着柳绿色绣紫薇花长褙子,面貌娇柔的美妇人正是宁泽的继母刘氏。
她后面又转出来一个温婉可人,时时刻刻像只受惊的小鹿,怯生生的姑娘,是她的妹妹宁渝。
这般不期然而遇,宁泽倒还算镇定,她知道无论何种情况继母刘氏或许会袖手旁观,却不会戳穿她,反而会替她遮掩一二。
只是宁溱哀哀切切的哭声让她的心纠成了一团,宁溱哭一声她的心跟着缩一下,好一会她才蹲下道:“你是谁家的小少爷,见到我怎么哭了起来?”
刘氏养了宁泽十余年,谁都可能错认,却绝不可能认不出宁泽,掀起帘子走出的那刻,她便认定了眼前的姑娘必是宁泽。
有一瞬间她也差点冲上去,抓着她问:“你活着怎么也不找人和我说一声!”
也就这么一瞬间脚步打了个头,她就顿住了,刹那间便镇静下来。见宁泽梳着妇人的发髻,口中又这样同宁溱说话,虽然不明形势,还是对旁边的宁渝说:“你弟弟又不懂事了,你去把他拉过来,莫要让他胡闹。”
宁渝口中一声“三姐”也差点儿脱口而出,经刘氏这么一说才打住了,瞧了她母亲两眼,知道眼下不好问,走上前要拉宁溱起来。
只是宁溱素来倔强,手抓的紧紧的就是不肯放开,到底是刘氏走上前扯开了他,说道:“小儿无状,冒犯了夫人,只不知这位夫人是?”
沈宜慧也被宁溱震天的哭声唬住了,愣愣的回道:“表姨,这是我五哥刚娶进门的五嫂。”
刘氏微微颔首,到底没忍住深深看了宁泽一眼,这才表达了一番歉意,又道:“我是现任户部郎中的妻子刘月娥,这是小女闺名唤作宁渝,这是小儿宁溱。”
宁泽挤出个笑说:“原来是姨母和表弟表妹。”
刘氏说完拉着宁溱便要向房中去,宁溱平时耍懒惯了,此时见到他三姐,心里涌上莫名的委屈,哪里肯走,赖在地上哽咽道:“母亲,她为什么不认我,我三姐为什么不认我?”
这两句指责字字叩进宁泽心中,她却只能道:“我是你表姐韩仪清,不是你的三姐姐。”
“你莫要骗人,你就是。”宁溱争脱开刘氏,推了宁泽一把。
“宁溱!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是容得你撒泼的地方吗?你也七岁了,还分不清事情轻重,只会一味的胡闹吗?”刘氏吼道。
一直没说什么的四夫人这时才走过来说:“小孩子家家的,你同他置什么气。”又拉过宁溱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说:“你这可是认错人了,这是你的表姐,你叫表嫂也是可以的,这里却没有你的三姐姐。”
宁溱快七岁了,也不是一味胡搅蛮缠的孩子,这一席话听下来,虽然还是认定眼前的人是他三姐姐,却知道不能再说什么,只是仍旧伤心,一边打喷嚏,一边小声的啜泣。
四夫人这时又道:“我也听说了你那个大女儿的事,这徐呈太胡闹了,白白害了一个姑娘。”
她这边话音刚落,就响起一个冷冷不耐烦的声音:“这都过去一年了,你们有完没完了,天天揪着这点事烦不烦!”
这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语调很平,却低沉似有回响一般,他说:“这件事过去没过去,是你能决定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过去了今天,没小红花, 伤心!下面要甜两章补补,徐呈一出场就心塞 。
第46章 金波
徐呈听见这个声音就僵住了,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谁, 气焰瞬间消弭, 转过身低下头,乖觉又良善的叫了声:“舅舅。”
他们这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院中窜出一个小毛头。
六七岁的孩子最是腿脚利索,宁溱听到声音拔腿就跑,比她们都快一步冲出院子, 他攥着小拳头站定,打眼一扫, 吼道:“徐呈是不是来了?谁是徐呈?”
院外站着五六个人, 一个穿着赤罗色绣锦鸡补子官服的人,他站在木桥边, 距离毓秀院最远, 他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大剑的人,宁溱上下看了一遍, 觉得这两人不是。
他红彤彤的眼珠滴溜溜一转, 又看到一个穿着红衫白裙的姑娘站在院墙边, 她身后跟着一个抱着花瓶的丫头,这两人自然也不是。
那就只还剩下距离他最近穿着水色织金纱袍的这人了,宁溱抬起脸认真的看了他两眼, 问:“你就是徐呈?”
他不曾见过徐呈,徐呈却是识得他的,去年他到青州时便把宁泽这家人查了个清楚,此时见宁溱问他, 倒也不抵赖,点头道:“我就是。”
“你好的很!”宁溱道,走上去伸出小拳头一拳一拳打在他的腹部,这一年他拜了武师,很是认真的练习拳脚功夫,此时扎着马步,出拳迅捷,拳拳结实,奈何终究年纪小,气力不足并未能对徐呈造成实质性伤害。
徐呈并未闪躲,竟然觉得有几分痛快,他也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何种心理,他去扒坟的那刻已经知道错了,可是所有人都还是觉得他糊涂,觉得他知错不改,这一年他觉得好多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偶尔还会听到四夫人那样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