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之时,已经有车马在等候,我乘上马车,即被带离海港,往南边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即到了秦王的居住之处。
这是一处燕王的离宫,虽距海港不愿,但择高处临海而建,远远望去,颇有遗世冷峻之感。
照推测,秦王是接到了裴焕的信之后,从上谷郡来到了燕国。至于目的,自然是为了缩短日程,让我下船之后便可给他治病。
我想,秦王若不是讹我,那就是真的惜命。
照裴焕所言,在我从扬州出发之前,他已经卧床五日,照那疫病发病走向,此时已经算得危险,就算有我那药方吊着,他也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当然,这病拖得越久越难治,也必然要一命呜呼。
显而易见,在秦王眼里,路上辛劳和时日拖延相比,后者更为危险,故而特地从上谷郡来燕国等我。
有志争天下的人都是赌徒,秦王能将自己的命押上,不可谓不狠。
燕王的离宫修得甚好,一道平缓的山路蜿蜒而上,直抵宫前。
已经有人在宫门等候,我看去,却是冯旦。
“霓生姊可来了!”他上前见了礼,神色似大大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大王就在宫中,姊姊快去看!”
我看他着急的样子,颔首,跟随入内。
这离宫大概是为消夏而建,宫室楼阁相叠,层层屋檐似鸟翼一般,展翅欲飞。
我往里面走着,皱了皱眉。
“这离宫临近海边,又高耸通透,定然风大。”我说,“秦王怎选了此处?”
冯旦道:“离海港最近的地方唯有此处,且附近无城池,可避开疫地,亦可掩人耳目。姊姊放心,大王那居所,我等将门窗封得结实,不会让大王受风寒。”
我又问:“他得病之后,何人在照顾?”
冯旦道:“是两个曾经得过疫病的人,谢长史特地令人从中原寻来的。”
我了然。
“谢天谢地,姊姊终于到了。”他说,“大王今晨咳嗽还咳了血,我等可担心死了。”
我说:“既然病重,怎还从居庸城来到了此处?”
冯旦道:“我等也劝阻,但大王说这病最不可耽搁的就是时日。姊姊从扬州过来,路途遥远不可测,一旦遇上些风浪便会延后,故他不可坐以待毙。”
这话倒颇有秦王的风范,他的确不是个喜欢等的人。
“不过姊姊放心,”冯旦继续道,“谢长史也甚担心大王因路上劳累加重病情,特地将那马车改造了一番。等姊姊闲下来,我带姊姊去看,啧啧,躺在里面,一点颤都觉察不到……”
他一路说着话,没多久,将我领到了一处宫室前。
只见这宫室有三层,大约是燕王本人所用,不仅宽敞大气,雕饰也精致,两边还有复道连接楼阁。
不过这宫室的门窗却紧闭着,一些地方还塞上了布条绵絮,显然是为了堵住海上的湿气和寒风。
这离宫冷清得很,宫室外面有几个卫士把守,见冯旦来,没有阻拦。
冯旦走到紧闭的门前,敲了敲,道:“殿下,云霓生到了。”
没有人回答,未几,只听门轴轻响,那殿门开出了半边。
一个中年人往外望了望,看到冯旦和我,道:“大王睡下了。”
冯旦颔首,歉然地看着我,压低声音:“我只能送姊姊到此处,还烦姊姊自己进去。”
我应下,迈步入内。
这屋子里很暖,迎面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一阵阵的咳嗽声。
殿内点了灯,但并不太亮。我穿过低垂的帷幔,走入内室,只见榻上卧着一个人,正是秦王。
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像个坟包似的,一动不动。
待得走近前,烛光下,只见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去。那张脸与上次所见变化得惊人,瘦得两腮凹陷,面色白得像纸。
我并不吃惊,因为这样的面容我见过不少,正是得了我和公子当年那疫病的样子。
这世上果然公平,高深莫测不可一世如秦王,也有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
他时不时地低咳,但乃疾病使然,并不因此清醒。
我让服侍的人端一盆清水来,将手洗干净,而后,摸向他的额头。
他正在发烧,有些烫手。
我又翻看眼皮和舌苔,给他把脉。
说实话,我虽时常对秦王腹诽,但不得不说,对于大事,他很少错判。
他现在这病况,着实十分危险,我再迟到两三日,谢浚便要准备他的后事,而我和公子也要考虑谁能代替秦王。故而他提前让人将自己送来了此处,乃十分明智。
跟当年的公子比起来,他终究更强健一些。若说公子当年离黄泉只有一步,那么他就是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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