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户秀才的女儿，即使从小习文弄墨，甚至博览群书，或许能培养出一定的书香气息和温文尔雅的气质，却沉淀不出那用谨小卑微的仆妇姿态都遮掩不了的周身气度。

二筒继续道：“因为卓玛识字知礼、还很懂衣着妆扮，臧域国王后就将她留在西娅公主身边贴身侍候，顺便教导些大郢语言、文字和礼节，据说卓玛很得西娅公主的眼，到公主身边不到一年，已经是公主身边第一人了，西娅公主宫殿中的事务都是她在打理。对了爷，你们有没有发现，卓娅同西娅公主唇下都有一颗痣，还都在正中，他们都说西娅公主当时会救她就是因为那颗痣，说是有缘分呢。”

潘家铭的眼眸暗了暗，心中越发确定，这个卓玛的来历不简单，至少，绝不会只是什么秀才之女、铁匠媳妇。

那么，她为什么会到臧域国呢？奄奄一息被西娅公主所救是真是假？是巧遇还是阴谋？如果是蓄意谋划，不会只是为了撺掇西娅公主嫁到英国公府吧？值得吗？现在他好歹还“捡”了座金矿，得皇上重用负责金矿和西山马场，可一年前［，在所有人眼里，他绝对还只是个彻头彻尾只知道溜马斗鸡的第一纨绔好吧？值得算计到臧域国去吗？

潘家铭看向萧峰，正想说什么。却见萧峰突然蹙起眉头：“对对对，就是那颗痣，我肯定在哪里见过她，第一眼看见她我就觉得眼熟，只是毫无头绪，也说不出哪里眼熟，原来就是那颗痣！”

痣？眼熟？潘家铭撇了撇嘴：“我肯定没见过。”他俩是一块长大的，按说，萧峰认识的人，他应该都认识啊。

萧峰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但我能肯定是见过。”他记性好，认人的能力也强过常人许多，这个卓玛让他觉得眼熟，偏偏怎么都想不起来。应该是很久以前见过的。而且不会超过两次。

“罢了罢了。”潘家铭挥了挥手，“想不起来再想也没用，不去想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想起来了。”如果别人说眼熟，他不会多在意，有的人看谁都眼熟，可是萧峰觉得眼熟，那必定是见过的了。那么，至少可以确定，那位卓玛根本不可能是和州人，她编了个经历而已，因为萧峰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去过和州，还离十万八千里。

萧峰放松身体坐下：“也是，至于西娅公主的心思，你也不用太担心，臧域王再宠闺女，也不敢在我们皇上跟前拿大。与臧域国的关系再重要，皇上也不至于为这么个娇蛮番邦公主伤了皇后娘娘的心，了不起让那西娅公主做个不掌家理事的平妻而已。”从太祖皇帝开始，英国公府在大郢的地位都是很受尊重的，英国公府的女主人又岂是谁都能做？

“我根本没上心，”潘家铭笑得痞气十足，“那什么西娅好对付，哈哈哈，他这会儿应该已经挺不待见我了。”娇蛮无脑的女子他见多了，好应付，更好利用，不招惹他也就罢了，真来算计他，他也绝不会手软。

萧峰一愣，听四条说完刚才遇见西娅公主的经过，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你啊，还真是会打七寸，直戳人家心窝。”他也看过西娅公主的资料，自然一下就想到了关键点。只是，后园那两只猴子不是福王爷托这家伙弄的吗？什么时候变成他自己的了，还金猴转世？哈哈，真是漫天胡扯！

果然，被潘家铭认定为娇蛮无脑的西娅公主此刻正在同卓玛抱怨：“什么嘛？泼猴转世？难怪被他们大郢人称作什么第一纨绔，还什么金猴？我呸！真以为自个儿多金贵，谁都稀罕他呢。”

不怪西娅公主翻脸无情，好像瞬间忘了不到一刻钟之前，她还暗自将潘家铭捧上了天，畅想着嫁入英国公府，谁让潘家铭养着猴子，还自称金猴转世呢？西娅公主可是最厌恶猴子的，任何人不得在她面前提到“猴”字，若不是刚才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怕已经控制不住一鞭子挥向潘家铭了。

西娅公主年幼时经常生病，后来有一位高僧同藏域王说，原因是属相相冲，被一位属猴的妃子给冲了。西娅十二三岁刚开始学习武狩猎的时候，有一次又不小心被猴子给抓了脸，差点破相。自那以后，猴子就成了西娅的大忌讳，听到个“猴”字都要发飙，刚才潘家铭左一个猴子，又一个金猴转世，她没有一鞭子挥过去也就是因为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潘家铭已经走了。

看着西娅铁青的脸，卓玛也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公主消消气，这里是大郢，潘世子并不知道您的忌讳，还真是怪不得他呢。至于那株紫芝，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就是。据我所知，英国公府里还有一位公子，也就是潘世子的堂兄，也未定亲，据说国公府两房的关系极好，潘世子就是他伯父伯母教养长大的，对他两个堂兄弟就像亲兄弟一样。我想，就算大郢皇后不像疼爱潘世子那样疼宠其他两个侄儿，有潘世子帮忙说项，紫芝应该也不是大问题吧？”

本来愤怒颓丧、已经对皇后手上的紫芝不报希望的西娅公主眼睛一亮，再想到今早在纯禧公主那儿见到的那位看着她一脸惊艳的潘大公子（潘家锦若是知道肯定哭死，他哪里惊艳了，只是突然想到算计潘家铭的好招数好吧？），虽然看着文弱了些，但是跟潘家铭相比也有一个好处不是？潘家铭是国公府继承人。不能入赘到藏域国，而潘家锦一个庶出公子应该可以吧？到了藏域国，他好好调教调教，带着他习武射箭就是，那潘家锦长得倒是也很不错的。总之一句话，紫芝最重要！

卓玛在西娅身边服侍了近一年，可以说比王后和西娅自己都了解她，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说动她了，暗自松了口气。此次回到京城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到何时。或许，根本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找不到阿劲，不能确定阿劲平安、亲眼看见阿劲带着先皇的那张遗诏认祖归宗。她这些年的辛酸、挣扎和付出又有什么意思？活下去有何希望。死了又如何去见姐姐？阿劲是她一手养大的嫡亲外甥。也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使命。

还有，致儿。他的致儿，只有完成先皇遗愿、阿劲认祖归宗，她的致儿也才能回归赵家，她好想听到致儿叫她一声娘，她亏欠相公和致儿的实在太多了！

可是，姐姐留给她的人都没有了，受先太上皇之命保护阿劲的金先生一家也死了，那一场电闪雷鸣般的突袭，让阿劲和金先生花费数年积蓄的力量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金先生，连阿劲都废了。

阿劲他现在在哪儿？他是否还安好？金先生临死前说阿劲伤太重，加上毒的侵蚀，虽然最后服下了那颗解毒丹，但他师兄也不能保证阿劲是否会有什么后遗症？当时，她根本没能检查阿劲的伤，盯着他吞下解毒丹就匆匆离去，即使这样，即使她连阿劲一句回应都没来得及听到，跑出没多久还是被那些灰衣蒙面人抓到了，好在他们没有怀疑到什么，并认定阿劲即使不死，也废了、傻了。

她以为她就那样死了，不想，老天怜她还没有完成使命，还未认回致儿，竟然让她被救了，并留在了西娅公主身边。

这大半年几乎可以说是她二十多年来最安定、最安全的日子，可是她日日担忧着阿劲，惦念着致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不是梦见阿劲一身血地倒在她的面前，或者傻傻地看着她，认不出她是谁，就是梦见致儿不认她，对她吼：“你是谁？既然弃下我，又何必跑来找我？”多少个夜里，她都是泪流满面地被吓醒……

暗中打听了很久，她好不容易才确定阿劲被卖到了大郢境内，如果阿劲一切正常，她相信，凭阿劲的能力，他一定能想到法子获得自由，并按照与金先生的约定与大郢一位可靠的重臣联系上，在他的保护和帮助下完成他曾祖父的遗嘱，然后认祖归宗，回到皇家。

可是，一直没有什么震撼的消息传来，直到此次回到大郢，她无意中听说了镇北大将军府上的巨变。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直觉，尹诏大将军就是金先生口中那位可靠的重臣，而且，阿劲并没有同尹大将军接上头。因此，尹大将军被乱箭射死，还背上谋逆嫌疑。尹家两代精忠报国的大将军，尹诏更是西北百姓、甚至整个大郢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保护神，怎么可能谋逆？连尹诏和芊昕郡主都背叛了皇上，皇上还能相信谁？

也因此，她万分庆幸自己寻着紫芝的藉口怂恿西娅公主临时参加使团来到京城，她也才能跟着回来，才有机会探消息、寻找蛛丝马迹、理出头绪。她首先必须找到阿劲，不管是生是死，总要找到，或者确认。

不，她觉得阿劲应该还活着，只是没有同尹大将军联系上，如果他们真联系上了，或许尹大将军就不会死了。虽然阿劲和金先生不会同她一个妇人说那些具体的事，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她早已不是只围着后院转的女子，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加上回忆中零零碎碎听到的那些信息，她就是觉得她的这些猜测是对的。

多年以来，阿劲和金先生谈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刻意避开她，她做她手上的活计，他们谈他们的，她还会为他们添茶加点心。当然，她也从不会刻意去听，该做什么做什么，做完就离开了，或者为他们守在门外。即使是这样，不知不觉中积累起来的信息也是不容忽视的，她对当今朝廷和各位文武重臣的大致情况多多少少都是有一些了解的，肯定比那些成日里忙乎着为丈夫做贤内助、攀关系的高官夫人了解得多得多。

否则，她也不会筹谋着借助西娅公主的力量寻找阿劲，西娅公主嫁进英国公府，她就能顺理成章地留在大郢，留在京城。英国公府的地位、潘世子与皇后的姑侄关系，都能给她很多的便利，不论是寻找阿劲，还是将来帮助阿劲。

她相信，只要阿劲活着，他早晚一定会进京，即使现在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不，不会出问题，阿劲是龙子龙孙，皇天庇佑，他不会、也不能出问题。金先生在天上护着呢，姐姐也在护着呢，还有先太上皇，那可是真龙天子。

这是她的信念，也是她活着的支柱。

“卓玛，卓玛，”西娅公主轻轻摇了摇卓玛，“你在想什么？潘家大公子吗？想也没用，我们之前探来的信息都是围绕着潘猴子的，你想也想不出来什么啊。反正我们在洛城还要呆几日，那潘大公子如今也在洛城呢，打探也好，直接考察也好，都便宜多了，潘大公子不是说他也想参加跑马宴么，不如我们帮他弄张邀请帖？我还真要看看他的骑术和射术如何？”

不会骑射算什么男人？也只有大郢养着一大堆什么才子、文人的，在藏域，只有勇士才让人敬重，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男人就不是男人。不过，大郢男人确实好看些就是，虽然她嘴上从来不承认。

卓玛回过神来：“哦，是的。公主，紫芝很重要，但驸马人选本身更重要，您待卓玛亲厚，卓玛也将公主当作亲人一般，希望一切都要想周全，不能让公主受一点委屈。”

第248章 教女（两更合一）

卓玛此言倒不是只为自己的利益和需要哄着西娅，近一年来，西娅和王后待她确实很好，甚至，外人根本不知道，她至今都是自由身，王后并没有迫她卖身为奴。以心换心，她也是将西娅当作自己晚辈一般照顾和教导，即使她确实存了心要利用西娅的身份优势和对她的信赖，但也绝对不会不顾及西娅的心意和幸福，能两全其美才是她希望的。

比如此次怂恿西娅来大郢，并下意识地在西娅面前说潘世子的好话，有意促成她们之间的联姻，一方面自然是她需要亲自走这一趟探听些消息，甚至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露痕迹地留在大郢。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为了西娅考虑。西娅要想练习销声匿迹数十年的玉女神功，需要五百年以上的紫芝，紫芝本就难寻，百年以上的更难，何况是五百年？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而大郢皇后手上却正好有一株将近八百年的紫芝，是三年前臧域国进贡的，据说皇上当场就赐给了皇后娘娘，根本没给其他人、包括太后觊觎和幻想的空间。

皇后没有自己的子女，一直待潘世子兄妹俩如亲生儿女一般，如果潘世子向皇后讨要紫芝给妻子用，相信皇后娘娘还是很有可能割爱的。

之前卓玛没有见过潘家铭，也听说他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但她还是直觉潘世子不会差。没见过潘世子，对潘如冰和霍氏她却是很熟悉的。那样一对风华卓绝的夫妻生养的孩子又会差到哪去？或许因为年纪小小便失去父母的教导让他迷茫、失去方向，加上长辈、尤其皇后的疼宠，顽劣了些也很正常，但再顽劣、再不靠谱，却能约束住自己不受女色所惑，这样的第一纨绔倒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不过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罢了。话说，潘世子也不过十八九岁，经历多了也就沉稳下来了，早晚的事。至于其它。作为英国公世子。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儿，他只要能守成就好，也不需要建功立业不是？

等到真正回到了京城，听了不少关于潘世子的传闻。包括“捡”金山、受皇上亲命负责西山马场和白鹅岭金矿等种种。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西娅若是真能嫁进英国公府，婚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差了，至于规矩、礼仪、打理中馈之类。不是有她可以从旁指点和协助吗？她既然利用了西娅，必定也要有所回报才是。

没想到的是，局面才刚刚开始打开一点，竟然就冒出什么“金猴转世”，总不会是潘世子知道什么故意乱说的吧，他怎么可能知道西娅的忌讳？只能说是这俩孩子无缘了。

退而求其次，潘大公子勉强算不错的选择，相貌是看到的了，俊秀斯文，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才学嘛，好歹考了个秀才，看着也是挺灵活的；都说潘世子同潘家大房关系非常好，二房又只有兄妹俩，想来也不会轻易分家的，那么英国公府的富贵和地位大房也不会落下。

不过，无论如何，撮合西娅和潘世子，卓玛没有什么愧疚，觉得正是两全其美的事，而潘大公子，就……勉强了。只能说为了阿劲和致儿，她不得不昧着良心算计西娅，她会努力补偿，会尽力帮着西娅的。

因为西娅的有心考察和卓玛的协助推动，潘家锦很快就得到了跑马宴的邀请函，让母子俩得意得不行，以为是他们的主动出击和交际手段赢得了战果。尤其潘家锦，因为邀请函是四皇子给他的，他断定是自己的积极讨好和表现出来的睿智让四皇子看到了他的价值。四皇子是皇上比较看重的儿子，同皇后和纯禧公主的关系好像也都不错，他从潘家铭那儿经常能听到“在坤和宫遇见四皇子，所以……”之类的话。总之，四皇子是值得他讨好和靠近的。

轻易得了邀请函，也让宋氏母子更加确定，这一趟来洛城的决定太正确了！潘家锦只是没有机会，只要有机会让他施展，他的人缘肯定比潘家铭那个不靠谱的纨绔强不知多少倍。只要皇上肯多看他一眼，一定会看到他的能力，不愿再浪费他这么个忠心能干的人才。

宋氏眼睛都笑眯了：“锦儿，好好表现，莫要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让纯禧公主和四皇子对你刮目相看。至于二小子和西娅公主那边，就交给你娘我了，别小看你娘，刚才我出来时正好碰到西娅公主，她竟然冲我很友好地笑了一下，好像很熟稔的样子，她身边那位心腹嬷嬷还说西娅公主给我准备了一点儿藏域国的特产作为礼物，让我明日再过去时也到她院子里坐坐呢。”她对自己的交际手段一向很有信心，否则凭她一个庶子之妻，娘家又不景气，这些年在京城贵妇圈中也不能混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