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过老师,事到如今老师还有什么遗憾吗?您说没有。可我知晓您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您说教导我们是一个补撼的过程,把您曾经遇到过的遗憾一点点弥补起来,让我们不会遭逢到和您一样的变故。我能为老师做些什么呢?师徒一场,我不希望您的人生留有那么大的缺憾,更不希望您半生所求尽是虚无。”
“史书是最残酷的,它对每个人都吝惜笔墨,只对胜者留有几分宽容。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逆败为胜。您看,我努力了半年时间,就连旧制的领头人山夫子和神威侯都越发理解新政,对新政软和了态度。所以凡事都是有可能的,您说对吧。皇帝舅舅支持新政,我可以保证下一任帝王也会支持新政。您看,未来几十年的路也都可以铺好了。”
“白云书院教导出来的学子,必定优于常人。他们会出仕,会占据朝堂,会逐渐让朝堂充满他们的声音。前路困难重重,可是到那时少年已经成长起来,他们会变得强大无匹,已经可以支撑起朝堂的风风雨雨和尔虞我诈。那时的他们,会有文臣,会有武将。文臣对薄朝堂,武将戍边万里。如若他们连朝堂艰险和诘难都不能承受、不敢面对,凭什么称自己是白云人,凭什么说自己可以为往圣继绝学?白云人该是骄傲肆意的,该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该对得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十个字。”
衡玉越说越激动,声调越说越激昂,但到了最后,又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一把将手中拎着的灯笼抛到地上,灯笼里的烛火舔舌而上,将灯笼燃烧成一团火焰,化掉那一方的雪。
衡玉后退两步,退出油纸伞的笼罩范围内。
她站在风雪之中,任由风雪加身。
然后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子,双臂交叠俯下身子,向陆钦行礼。
“请老师,成全弟子布局。”
“请院长,成全白云书院。”
“……”陆钦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半晌,他轻声叹息,“你这话说得,若我再继续反对,是不是就是辜负了白云书院那几句训言?”
衡玉抿唇,“一切皆是老师的揣测,弟子并未说过这句话。”
并没说过?那那句“请院长成全白云书院”又该作何解?
陆钦摇头失笑,他将手中的伞和灯笼轻轻放在一旁,然后上前,动作坚定地扶起衡玉,随后温柔地帮她戴上斗篷后面的帽子。
他说:“不可做得太过。不可强加自己的思想到那些孩子身上。其他都由你。”
终究,他还是软了口风。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他都兜着。这一副残躯多坚持坚持,还是能护着她和那些孩子顺遂步入朝堂的。
在他话音落下时,天地间风雪越发喧嚣。
那黯淡的天际逐渐被一抹光亮划破。
天边已是拂晓时分。
第237章 为往圣继绝学40
陆钦其实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就像他明知前路艰险,可政治理念从少年到暮年都未曾更改过。就像他明知自己稍稍服软,这几十年里的处境肯定会变得更好,可他始终没服过一丝一毫的软。
但他总是很容易就被衡玉劝服,改变自己的决定。
——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纵容,以及不想让这个孩子为难罢了。
师徒两达成共识,衡玉一直担心的事情以一种超乎她预料的速度顺利解决掉。
她那张已经逐渐长开的脸上染上笑容,略有些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老师一夜未曾好好休息,快些进屋子里休息吧。若是睡不着,记得燃上安神的香助眠。”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陆钦也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前几天一直忙着赈灾,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还在长身体,不要累着自己。”
衡玉再行一礼,脚步轻快离开。
途径路边摘种着的梅树时,衡玉微微停住脚步,踮起脚去折开得正艳丽的梅花,打算把它摆在房间里。
陆钦在门口多站了会儿。这时天边已经微亮,雪地白茫茫一片,他将衡玉的动作都收入眼底,不由失笑摇头。
风有些大了,陆钦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伞和灯笼,关上门回屋子里补觉。
——
除了师徒二人外,再没有其他人知晓这场雪夜里发生的对话。
赈灾结束后,白云书院的学子们重新恢复自己忙碌的学习生活。
没过几天,有内侍亲临白云书院,把元宁帝给白云书院的赏赐送过来。
内侍手里握着圣旨,先夸白云书院的学子,“陛下说了,诸位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材,如今民间都称诸位是白衣卿相,还望诸位莫要辜负陛下的期待,勤奋坚韧,早日考取功名出仕,造福一方百姓。”
再夸白云书院会教学生,“陛下让奴才告诉陆院长,难怪有一所书院敢用这么霸道的词句作为书院训言,白云书院当真不负盛名。”
陆钦代表书院接下圣旨。
这道圣旨的象征意义极高,连当今天子都格外推崇白云书院,以后白云书院在招生时会越发顺利。
接下圣旨第二天,国子监祭酒左嘉石亲自领着几十号国子监监生们赶到白云书院。
左嘉石过来时是这么说的,“国子监也收到了陛下的嘉奖,因此事是白云书院先牵的头,我就领着这些学生们亲上白云书院拜访。”
衡玉才不管他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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