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跟她道谢,送她出去的时候道:“嫂子,我瞧着你当赤脚大夫更合适呢。”
秀云娘:“快别笑话我,我一个文盲能干啥啊。当初也让我去培训的,不过不中的,不识字学不会。也就给人家拔火罐、刮刮痧、推拿什么的。扎针配药,看不懂的。”她让林岚别担心,孩子是有福气的,退烧就好了。
林岚又寻思自己得空也得学学,没有特效药的时候,土办法傍身也不慌的。
目送她离开,林岚才关门回家。
这时候小旺已经退了烧,睡得香喷喷的。
林岚的心彻底松快了,这才顾得上看几个孩子,这么忙活一晚上,他们都累得不行。她赶紧道:“都快睡觉去,守这里干嘛呢,你们着急也没用。”
二旺和麦穗看看小旺真的退烧了,也都非常高兴,不耽误爹娘休息,就回东间去。
大旺也拎着三旺回去,三旺扒在门框上不肯走,拿眼一个劲地瞅着炕上的小旺。
林岚看三旺这一晚上一句话都没说,情绪低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她之前一直忙活小旺没顾上他。这会儿看他,就想安慰安慰他,他毕竟也只是个8岁的孩子,一不小心留下阴影,也不好。
她走过去,拉着三旺的手在堂屋坐下,揉揉他的头,“行啦,小旺没事的,不要害怕啦。”她看三旺的样子应该是内疚自责,就让他别害怕,好好睡觉。
三旺微微低着头,不敢看她,也不想走。
林岚寻思他可能担心小旺又害怕挨打,笑了笑,“快睡觉去吧,弟弟已经没事了,但是犯错是一定要受罚的,你也不用想逃避。”
他还叮嘱大旺,三旺要是做恶梦什么的就拍拍他。
大旺点点头,把三旺拎走了。
等孩子们都走了林岚才发现自己浑身没力气,真好靠在门框上休息一下。她知道自己这是胡思乱想脑补过度给自己吓得不轻,间接让孩子们跟着紧张,这就跟有病百度一样,一查就是绝症,能吓死人。
韩青松看她一眼,下地把她抱上炕,林岚靠在他怀里,“这一天天的,给我吓死了。”从三旺小旺落水,到大旺去算账,再小旺发烧,她感觉应接不暇的。她深吸一口气,拍拍韩青松的胸口,“咱们也睡会吧,太累了。”
韩青松没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林岚这才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对上他的眼神,居然看出点委屈的味道来。
他这是用眼神谴责她吗?
林岚抿了抿唇,勾着他的颈献上一个吻,柔声道:“三哥,对不起,以后不会的。”小旺没事她一身轻松,身上的阴影和枷锁一下子就卸掉,也有心情逗他。
韩青松扣着她加深了这个吻,过了一会儿才放下她,又去摸了摸孩子已经安然无恙,他才回身搂着她睡觉。
……
春忙不等人,正是需要劳力的时候,第二天早上六点吃饭,六点半吹哨子上工。韩青松依然带着二旺去远处的东南坡,大旺则跟着其他社员在村附近上工,麦穗在家帮林岚照顾弟弟们。
至于三旺,让他反省一天,晚上教育。
小旺起来以后精神抖擞,一点事儿也没有,一口气吃了一大碗小米粥泡饼。
麦穗摸摸他的肚子,笑道:“终于好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小旺瞅了三旺一眼,朝着娘和姐姐笑笑,“娘,我错了,以后都不去河边。”
林岚高兴道:“小旺真乖。”
她看了三旺一眼,“弟弟已经好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三旺闷闷地嗯了一声,这才觉得饭菜有点滋味。
小旺拉着他的手,“小三哥,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三旺看他一眼,眼睛又红了,弟弟是不用被送走的,挺好。
小旺就赶紧给他擦眼泪,还朝着他眨眨眼,表示咱们的秘密不告诉她们。
三旺忙低下头,眼泪滴在碗里。
林岚想和他谈谈这个问题,看看他一晚上反省的成果,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毕竟他还小,有些问题需要引导才能意识到。
结果她刚开了个头,还没介入正题,董槐花来找她。县里宣传科下来人,要来视察、开会,把林岚叫去开个会。
林岚就叮嘱一下麦穗和俩孩子,让他们在家里别出门。
麦穗领着俩弟弟,给他们念书、画画,林岚宣传带回来一些劣质的水粉颜料,还有一些纸,可以用来画画。
小旺拉着三旺玩得很开心。
正玩着高粱、燕燕、菜花三个人过来。
麦穗招待她们,“你们怎么没去上工。”
“我们去割草交工分呢,想来叫你一起。”高粱说。
麦穗摇头:“我不去了,我得看着他俩。”
燕燕不好意思道:“麦穗,真对不起。”大伟是她家的叔伯哥哥,欺负了三旺,她觉得很抱歉,就想过来说一声。
麦穗倒是不迁怒,分得清,“你又不是他,他犯错不用你说对不起。”不说是叔伯兄弟,就算是亲兄弟犯了错,姐妹也没有义务顶罪。
燕燕见麦穗这样大度,开心道:“多谢你不生气,以后还能一起玩吧。”
麦穗笑道:“当然能。”
菜花看三旺和小旺画画,小旺一旦做什么入迷,是不理人的,她打招呼他也没听见。她又看三旺不像以前那么调皮爱笑,原本整天闹腾的一个孩子,这会儿一言不发地坐着,让人很不适应,觉得换了个人似的。
她问道:“三旺,小旺没事,你怎么反而不开心?”
三旺没吭声。
燕燕道:“他这是吓着了吧,我二舅家弟弟掉大井里差点淹死,回来半年还天天做噩梦呢。”
高粱用自以为三旺听不见的声音对女孩子道:“犯这么大的错误,别说捡来的,亲生的都得赶出去。三旺是捡来的,俺三娘娘肯定得把他送回去。”
麦穗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高粱一副你懂的表情。
菜花看着麦穗,笑道:“我弟弟也是大饼子换来的呢,他要是不听话,我爹娘就给他赶出去像首都儿那样要饭。”
燕燕不忍心,“别说了,林老师不会的。”
麦穗明白过来顿时气得脸色一变,她推了高粱一把,“你胡说什么呢?你是不是找打?”她和高粱一般大,但是她被林岚养的好,营养够个子就比高粱高一块,这么一推就把高粱推一个踉跄。
高粱气道:“你干嘛说翻脸就翻脸?我也没说错啊,他本来就是捡来的!大家都这么说,嫲嫲也这么说!”
麦穗伸手就去拧她的嘴,“你是不是嘴贱,怎么这么贱,你给我滚,以后不许到我家来!看你一次挠你一次!”
高粱被她打了几下,吓得赶紧躲。
菜花见麦穗生气,忙说了一声,拉着燕燕赶紧走了。
高粱也赶紧跑,到门口还喊一句:“本来我也没说错,后头首都儿不就送回去了?”她怕麦穗追打她,赶紧跑了。
后头有个叫首都儿的孩子,本身就是亲戚家抱养来的,因为这边生了自己的儿子,就把养到五六岁的首都儿送回去。结果那孩子回去以后,爹娘不亲,兄弟姊妹觉得他是多余的,过得很是凄惨。
山咀村很多大人就拿他当例子,说他是捡来的,不听话就被送回去,以此吓唬自己家的孩子们。孩子们听多了也当真的,就用来当例子吓唬别的孩子。
把她们赶跑了,麦穗还有些不解气,“真是欠揍!三旺你可别听她们胡说啊,嘴贱的很,等娘回来去找二大娘,狠揍她一顿!”
三旺听了她的话更沉默,总觉得姐姐是骗自己的。
麦穗把她们赶走,就陪着小旺在饭桌上画画。
三旺回到东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收拾,一个哨子小青蛙和坏掉的小汽车留给小旺,一本连环画小人书《野火春风斗古城》留给二旺,他偷藏的麦穗的毽子放在她的炕柜上,又把娘给他们一人一条的手帕,他一直不舍得用留给大哥。
他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留给爹娘,就写了几个字。
他站在东间看了一圈自己生活的屋子,又去西间转转看看爹娘的衣服、被褥,摸摸亲亲,然后擦擦眼泪,趁着麦穗去茅厕他就走出去。
走到大门口,他回头深深地忘了一眼这个家,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麦穗回来没看到三旺,就问小旺。
小旺一直在画画,画的是他们一家七口,画上三旺正咧着大嘴笑,她连那三个女孩子来过都没注意呢。
麦穗去外头看看,打秋千的地方也没有,里里外外都没找到。
她急了,就去大队喊林岚。
林岚正开会呢,听说三旺不见了,赶紧让董槐花等人帮忙找找,问问村里谁看到三旺去哪里了。
找了一圈没找到,这时候村里大人都去上工,几乎没什么闲人,有几个小孩子,也都没见着。
林岚急得不行,这时候小旺举着一张纸跑出来,“小三哥的信!”
林岚赶紧接过来,见上面连字带拼音错了好几个:娘,我爱你,三旺走了,再也不给你们惹祸。
林岚的心一下子就疼了,被什么揪着一样。
董槐花也顾不得干别的,就发动村里的人都去找三旺。
小旺听见三哥不见了,伤心地哭起来,“娘、娘,小三哥,去找……找他亲娘了。”
林岚愣了,“什么亲娘?我不是他娘吗?他哪里还有亲娘?”
这个孩子,一天天的,整天想什么?真想掰开他脑袋瞅瞅。
董槐花等人听了,都哭笑不得,“
大人都这么哄孩子,也没见谁就那么当真的,快去找找,一个小孩子他走不远。”
林岚让麦穗看着小旺,她去找大旺,他上工的地方离村比较近。
听她说三旺不见了,大旺蹙眉,“别急,我去找。”
……
此时的三旺正走在通往林家屯的路上。
他本来就又怕又慌,还内疚自责,觉得自己差点淹死小旺,爹娘肯定讨厌自己,又听高粱那些人说的话,就越发笃定爹娘会把自己送走。与其让爹娘讨厌,不如……自己走吧。
可是去哪里呢?自己也不知道亲爹娘什么样。
柱子说他是河里捞上来的,他亲爹娘不要他了就丢河里,首都是不听话又被赶回去的,还有……他们都说要是被送回去就和首都一样,就完蛋了。
那他去哪里?回去亲娘家,肯定会和首都一样惨。
去姥娘家?三姨总是说稀罕他和小旺,要不就去三姨家?自己能割草挣工分,三姨会不会嫌弃呢?
他决定去三姨家问问。
不过他没有从这里去过三姨家,而是从姥娘村去过一次,所以得绕过去才行。
他就迈开两条腿往林家屯去,路上有人问他,这孩子要干嘛去,他也不吭声只闷头走。走啊走啊,他觉得走了很久很久,又累又饿只好坐下歇歇。坐下以后又想躺下,他就躺在路边,看看蓝天白云,天上有小鸟在飞。
他想家。
他闭上眼,突然,头顶的阳光被什么挡住了。
三旺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头顶的脸,“大、大哥……”
大旺看着他,说不上是怜悯还是什么,扯了扯嘴角,“走吧,家去挨揍。”
三旺乖乖地爬起来,耷拉着脑袋跟在大哥后面回家。
娘让大哥来找,是不是就不送他走了?
他以为自己走了很久,其实二里地都没有呢。
大旺把三旺拎回家的时候,林岚正拉着韩青松的手内疚自责,眼泪哗哗的,“三哥,是不是我对他不够好,孩子才走的啊。”
看着大旺把三旺拎回来,韩青松黑了脸,抽出荆条,冷冷道:“脱裤子!”
……
小旺看小三哥要挨揍,吓得赶紧抱着林岚的腿,哭道:“娘,别送走,听话,再也不下水。”
林岚心疼得很,赶紧蹲下给他擦眼泪,“傻孩子,你们是爹娘的孩子,送哪里去?”
三旺眼睛一亮,顿时跟活了一样瞅过来,林岚横了他一眼,“还不脱裤子趴好!”
不打你一顿狠的,你不记事,下水、离家出走,你长本事啊。
她之前心疼三旺在水里抽筋,心疼他因为弟弟内疚自责不爱说话不爱笑,担心他会不会留下什么阴影,比如说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之类的,结果还没回过神来的,他居然又离家出走!
这会儿找回来,就知道这小子是必须要打一顿的。不打一顿,他以后惯性离家出走!必须狠打,打到他再也不敢离家出走!
三旺见爹娘不给他送走,原本不会跳的心也扑通扑通跳得结实有力,不过在韩青松沉沉的眼神下,他摁住自己的心情,乖乖地脱裤子,趴在墙上。
看他居然那么乖,不耍贫嘴也不逃避,林岚又有些心软,却还是强忍着。
三旺趴在墙上,默默地等待着荆条的鞭挞,半天也没落下来。他偷眼去瞧,发现娘已经拉着爹去了屋里,估计是商量打多少下。
林岚把门一关,小声道:“你说孩子会不会……掉水里害怕,有阴影啊。”她寻思三旺因为弟弟掉水里害怕,现在离家出走,会不会是吓得。万一这么打一顿,心理阴影加重了呢?
韩青松:“阴影?”
林岚:“是不是先教育一下?”
韩青松:“犯错就要挨罚,他知道。”既然知道,那自然要先处罚再说别的。本来擅自下水这事儿就得挨揍,这会儿又离家出走,自然不能轻饶。
林岚叹了口气,捏捏他的手,寻思你好歹着留点情别太使劲,记着是亲儿子。
韩青松走出去,看着趴墙站在那里的三旺,“知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