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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 南方赤火 2719 字 1个月前

罗敷一下子回到了邹远的水塘里,那种铁坠子往下沉的感觉似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嗓音急迫惊惧:

“我明明听见你拿起来好几根!”

一双紫檀色绘流云的缎靴出现在她眼前,他撩起衣袍蹲下身,眼中全是春风般的笑意,认真地说道:

“你说要结实,所以我拿起的每一根都亲自试过,一撇就断,不符合你的要求。”

罗敷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也不出声了,牢牢盯着他漂亮的眼睛,手指攥着枝叶,拉下丝血痕。

他叹了一声,道:“你先别动。”

她神经一松,知晓他不会扔下自己不管,将手臂往右移了些,却听他道:

“真是麻烦。”

她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专注地看他修长有力的手,缓缓地伸至眼前。那只手上染了剔透的月色,有几处薄薄的茧,却无损匠人精雕玉琢般的美丽与清贵。

然后她眼前一黑,以为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地撑不住了,睫毛上却突然微微地痒。

月光重现,罗敷从惊愕中回过神,他已经收回拂过她眼睫的手指,温热的掌心贴住她擦破的手背,揽住她的肩,轻而易举地把她拉了上来。

她的脚挨到了地面,下意识地扫肩膀上的草屑,又仿佛是要把他残留的热度抹去。

王放走出数步,“还愣着做什么,日出前我们要赶到。”

半晌,她才醒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

远方的云层遮住了月钩,林子里的雾气更加浓了,从前面古旧的石阶上漫涌下来,钻进袖口和衣领。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站在寂寂的黑暗里,眸子浮动着一层闪烁的暖晕,好像他是静夜里的一束光源。

王放背过身,眼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柔和地笑起来,声音却还是冷清的:

“跌到脚了?快跟上。”

第74章 携美

月钩西移,深夜已经过去,山风的呼啸声却更大了。

罗敷跟着他一步步爬上去,中间歇了数次,忍着小腿的僵硬小心翼翼地数台阶。走到一半台阶没了,全是碎石和土堆,带锯齿的荒草缠住裙角,她不得不一根根拔掉,到最后气喘吁吁地落了很远。

王放没有等她的意思,到最后她踩着他的脚印到达山顶的平台,天都蒙蒙亮了。不知不觉走了一宿,双腿实在受不了,罗敷扶着块大石头坐下来,拿出手帕擦汗,嗓子眼里干的要冒火。

她包里的小水囊不顶用,王放抛给她一个大的,她手腕一软差点丢在地上。

他似笑非笑道:“原以为你们作大夫的拿多了针,手会比一般人稳得多。”

罗敷不客气地喝了口水,破罐子破摔,“陛下不知道我针灸不行?上次给陛下处理后腰的伤口,是请余大人施针的。”

王放站在崖口一块巨石下让她过来,她累得要命,又被他取笑了,不知怎么就回了个不字,留他一个人在那儿。

话出口后才发觉不对,身体的疲劳教脑子也不好使,竟然忘了他们不是来爬山的,是来祭拜先人的——在王放开口之前,她拖着旷工的下肢磨蹭到了墓碑前。

墓显然没有人经常打理,下部被松针覆盖,寂寥地矗立在大石的阴影下。熹微的天光照亮了中间依稀的字迹,正是镇国大将军陆鸣和他的妻子儿子的长眠之所,尽管下面也许只有一些衣物代替骨灰。

王放整好衣襟腰带,在墓前行了个军营礼。他身穿宽大的月白色衣袍,俯身的姿势却自然带出一段肃然和冷冽,仿佛着铠甲,挟长剑,眼前一骑横越万里疆场。

“陆将军不是陛下的外祖么?”她见王放没有别的动作,好奇地问道。虽说是在军队里待过,但也不用以这个身份来祭拜吧,他是万人之上,对一个臣子便是点点头也能说得过去,要是以外孙的身份,也不用行家礼么?

他轻飘飘掷了句话:“陆将军若是我外祖,你现在叫声表兄来听听。”

正在喝水的罗敷一口水喷了出来。

表……表兄?将军是他外祖,将军的亲妹妹是她亲外祖母……所以问题出在这个“亲”字上么?

罗敷也不好多问,仅一个光芒闪闪的表哥就已经让她招架不住了,宫闱秘事,多听不益,不益啊。

一缕光线洒在王放摆放果品的手上,她忽然生了无数个好奇心。在端阳侯府里她听人议论,今上宁愿忍上十年也要给外公搏个平反,可见对母家的感情是很深的,可谁知道呢,他现在居然说那不是他的血缘之亲!她感觉那些称赞今上仁德的臣工百姓们被骗了,一时感慨万千。

那他真正的外祖又是谁呢……

她帮着烧楮钱,尴尬道:“陛下无需跟我说这种家事的……”话甫一出来,就恨不得自己掌嘴,不是她先问的么!家事,这家事她也有份啊。

王放置若未闻,久久凝视着墓碑道:“陆将军对母妃有教养之恩,对我亦是。”

他转头望向天边的曦光,西面的天是沉暗的蓝紫,东面泛起了鱼肚白,数里外一座山巅上流泉似的散发着柔和的淡红,是太阳将要升起了。

罗敷陪他站了一会儿,将包袱散开,用带来的布把石碑细细擦拭了一遍,放上几朵沿路采下的白菊。

“陆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昨日才见到外祖母,她长得与舅公像么?”她掩唇微笑,“我都不记得妈妈的样貌了,就是记得,定也与他们生的不像。”

王放接过她手里的布,挑剔地重新检验一遍,道:“公主与将军一母同胞,生得自然相似。陆将军去世离现在已有十年之久,我那时记忆得太过清晰的,却只是他临死前枯槁憔悴、心如死灰的形容。”

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很幸运,知足罢。”

罗敷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一样杵在他身边,歉然刹那间涌上心头。她觉得他现在一定是不好受的,生硬地想安慰他,却发现她对于他所说的知之甚少,无从插话。

王放又道:“我十岁前和宣泽一起进的陆家军,将军的模样,彼时在人前大抵是意气风发,人后……”他回忆起幼时的辛苦,“应该也差不多。连我和宣泽都能下狠手教训,先帝给了他绝对的权力。”

然而权力一旦收回,便是从云端跌到了地狱里。

黎明的风掠过他翩飞的袖口,他的脸逆着光,心中默念几句,诚心诵了一段经文,终于从刻着端严字体的碑前离开。

山顶甚平,草叶生的茂盛,南方的山纵然进入了一年终最严酷的季节,却还是有生机的。三面的崖有一面极陡,乱石嶙峋,从野草中走到最外缘的岩石处,视野开阔,诸峰尽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