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求女 赵熙之 3041 字 1个月前

此时那几人早成了众矢之的,已有人下马跪下来求饶,那人道:“某一时糊涂,错信了于恪,还请相公饶某一命!某将来一定为相公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吐蕃进犯沙州时,你是第一个弃城带兵逃的。”面具后的宗亭声音寡冷,“这样的人,怎么有脸继续活下去呢?”

那人脸一阵青黑,这时他旁边又有人噗通跪下:“于恪拿家中老幼的安危逼迫某等,某等实在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就要做这样的事吗?舅舅平日里的宽厚仁义看来都喂了狗。”他说得越平静,在这火光闪烁的夜里就越可怖,那面具仍挂在脸上,金光闪烁,袍子鼓起来,里面蓄满了黢黑的风。

“还是觉得我残废了管不到关陇,所以就敢胡作非为了呢?”关陇内部的迫害与争斗,数十年来从未止歇,多少人因此无辜死去,百姓又遭了多少罪,这些他都记得很清楚。关陇该平息了,帝国需要万众一心的边军,现在需要,将来也需要。

那几人都不敢再出声,天地间静得出奇,甚至可闻得风声。

宗亭声音里透着死水般的平静:“我饶了你们,惨死在吐蕃铁蹄下的沙州百姓却不会饶了你们,舅舅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还是去死好了。”

他说完忽然扔掉了手里的火把,对面的副将得令,所有人的弓悉数张满,霎时间百箭朝下齐发,沾染了夜晚凉燥气的冰冷箭头遇血肉而烫,却又瞬冷。

宗亭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他调转马头,众人亦跟着转向,杂沓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只寥寥几人留下来收拾残局。

踏着夜色飞奔回肃州城内,局势已到了收尾阶段。这一番权力变动仿佛梦一场,自然地结束,甚至没有惊动到沉睡的百姓。

宗亭翻身下马,一个孩子朝他飞奔而来。浑身是血的阿璃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因为过度的惊慌与悲伤,幼童抓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想要借此挣脱这噩梦。

他略微俯身,阿璃便往上攥他的玄色道袍,面上的血泪鼻涕,全擦了上去。

“哥哥。”小孩子的声音里藏着无可依傍的害怕,同时又有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哥哥。”

宗亭本要将他抱起来,但却只卸下了冰冷的假面:“我在。”

——*——*——*——*——

这时候的齐州府,将迎来久违朝霞与太阳。风不再潮湿,天际的光亮也没有了阴霾遮蔽,灾棚里即将开始新一天的粮药发放,堤口工事仍然继续,劳工们领了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水司官员查看完进度,赶往都督府禀报。

然都督府此时却腾不出空来理会这些进展,因齐州府底下的十来个镇将一大早都到了。

这些人汇集一堂,议的正是民与军的资源争夺问题。齐州府遭此大灾,人口锐减,正是需要劳动力的时候,然官健兵却只领饷不事生产,眼下对于齐州府而言,是负担无疑。

摆在面前两条路,一是削减兵员,二是将官健兵转为府兵令其事农桑生产,但都不是易事。因这两条路动作都太大,触及到的利益过多,容易起纷争动乱,各个镇将们心中也都各有盘算。

一众人从卯时议到将近中午,外面的水司官员等得早已不耐烦,扭头碰上迎面走来的州录事参军,便问:“可知这会要议到什么时候?倘还要等,我便先回去了。”

录事参军摇摇头,站到一旁微笑道:“某也不知,倘某能进去便替你问问。”

那水司官员点点头,又见一庶仆端着漆盘从庑廊西边走了过来。那漆盘上摆了一碗药,可见是到了元信服药的时辰。他近来总有些头痛,都督府医博士便给他开了药,每日定时要服两次,从不耽误。

庶仆走过去,却被卫兵拦下:“都督在里边议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药放下就赶快走。”

“这可是每日都需按时服的药啊!”那庶仆面对冷漠卫兵忍不住强调,却换来两道令人发憷的目光。庶仆吓得赶紧将药碗放下,这时候录事参军走了过去,端起那漆盘道:“我有要事禀告给都督,顺将药送进去,麻烦通报一下。”

这两个卫兵本是不耐烦的,但面对录事参军,却莫名给了好脸色,竟当真给他去通报了。元信正是有些头痛,便令录事参军进去,录事参军将药碗放下,正要开始禀他的要紧事,元信却一摆手阻止他:“等会儿再说。”

同时又将药碗推过去:“你来的正好,喝两口。”

他在饮食上倒是谨慎,连用药也得人先尝过才行。录事参军没多言,端起那药碗就饮了两口,随后就开始讲他的要紧事,无非是正仓粮食的问题。

待他讲完,元信端起药碗饮尽,忽对座下镇将道:“听到没有?齐州府正仓都快空了,你们同我哭穷又有何用?”言罢转头睨一眼录事参军:“你先出去吧。”

“喏。”

待录事参军离开后,议事公房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针锋相对。过了一会儿元信又说:“朝廷一贯小气,能拨到这里的粮,哪一口不是费力争来的?这次的报灾折子又被吴王压了多少天,你们也不知道。”他敲敲条案:“都当这位置好坐是吗?好坐给你们坐!”

他头愈发昏,言声里已透出抛却理智的不耐烦来。

这时座下一点动静也无,然屏风后却骤响起卧柜被打开的声音。

随后传来一个女声:“元都督是病糊涂了,既然自己都开口说了,那就将这位置让出来吧。”

众人讶然扭头看去,只见李淳一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她不该出现在这!然她负手而立,一身王袍毫不凌乱,眼眸中无半点惧意,方才说的话也没有任何玩笑味道。

元信对她的偷听很是火大,他正要站起来,却双腿乏力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这时李淳一长叹一口气,座下忽有两个镇将霍地起身冲向元信,口中唤的尽管是“都督怎么了?”般的关切,然实际却是死死按住了元信,将他牢牢钳制住。

底下未被策反的镇将瞬时反应过来,然这反应已经迟了,随着公房内摔碗的声音响起,外面瞬间起了打斗,且屋内又有两个镇将站出来表明了立场,同时,又有持械卫兵破门闯入。

从服色盔甲来看,这些卫兵正是谢翛手下那一拨精兵。

钉死窗户的声音骤然传来,握有重兵的镇将们已失去了主动权,元信亦是如此。他方才服的药,一时间将他力气都抽离,平日里的威风凛凛,此时悉数消失殆尽。

李淳一走到他面前,面色沉静道:“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不要再出门了。”

她看向走进来的谢翛:“元都督染了疫病,不便见人,可是听明白了吗?”

☆、第49章

谢翛连忙应道:“喏,臣必定照顾好元都督。”随后回头示意身后两个兵,那两人即刻上前,将昏昏欲倒的元信架起来,扛着送往卧房。

元信“被染疫病”,屋内近十个镇将个个深感不可理喻,倘若不是有士兵强行拦着,恐怕就要上前与李淳一打起来。其中一人更是扭头指责“被策反”的某镇将:“老常!你竟是做出这等事来!真是轻信了你!”

常镇将面对指责默不做声,脸上也未现愧赧与心虚之色。这时李淳一对外吩咐道:“拿进来。”话音刚落,便有士兵抱着一沓簿子进来,每人面前依次放了一本。

李淳一也不说话,只由得他们去看面前的簿子。一时间整个议事公房内都静下来,那些个镇将面色瞬间就变了。因簿子上所写的,正是他们各自辖区的兵账。兵员有多少隐瞒,长官有多少贪墨挪用,从这簿上的陈述来看,竟是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禀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