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2)

危宫惊梦 狂上加狂 4085 字 1个月前

被太傅罚着闭门在家的吴阁老突然上了朝,领着翰林院的学究们呈上了洋洋洒洒的万言书,请圣上开恩,看在沈大儒无子,族谱男丁稀薄的份儿上,恩准六皇子前去宗庙替沈老尽忠。

原来沈大儒在生前修订注释了一本儒家的经史,见解独到,开印后被各地书院广为传抄,大儒的名声大振,一时间隐隐有在孔孟圣贤之后的气势。沈大儒是坚定的保皇派,在朝为官的时候便与卫太傅势同水火。宫变后,大儒自叹回天无力,想着宫中的女儿外孙的处境,便尊重圣贤之言:“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早早地归隐了。

幸好卫冷侯虽然铁石心肠六亲不认,但是对于这种德高望重的识时务者还是会网开一面,倒是让他在家中病死在妻子相守的榻前。可是那六皇子却是不同,既然有这样响亮的外公,又是身为皇子,保不齐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六皇子病死倒是正中太傅的下怀。

可是吴阁老今儿这一出,却是从何说起?

原来大儒膝下只有一女,便是入了宫的六皇子之母。大儒与结发妻子一生举案齐眉,并未纳妾,妻子便是属意过继一子,奈何沈弓良的思想虽然崇尚儒家却并非顽固不化,对那后继无人却不大在意。本以为宫中有身为皇子的外孙撑腰,也不会有那以后家宅被侵占的困扰。

可是一夕宫变,大儒郁郁成疾,走得突然。

沈大儒的旁氏宗亲见着沈弓良家中遭遇大变故,也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挑唆,居然借口沈儒家无男丁,干起了侵占地产的勾当,沈家的夫人眼看着无栖身之所。没了办法,只能到处托人,最后还是吴阁老应承下来,主动来向圣上请愿,让那六皇子回去替外祖母稳住宅院的安宁。

太傅从头到尾阴沉着脸,不过最后却是眉头一舒:“沈家无子,乃是命中注定,然大儒的名声不亚于二圣,想来圣上也会酌情考虑。不过一个外姓的外孙去主持沈家的公道终是不大好啊,若是六皇子肯舍弃皇姓,归了沈家的宗谱,便是合乎情理了,也解了沈家无子之忧。”

吴阁老一听这话,又要吹起了胡子,却被太傅一挥手,又被彪悍的侍卫架起来,一路轻快地扔出了午门外。

太傅的意思很简单:你们这些穷酸书生别给脸不了脸,你们的请求我已经满足了,道儿已经划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聂清麟在龙椅上轻吐了口气。

从始至终,葛清远都没有站出来,可是她心知这一切一定是默默立在朝堂下,一脸沉静若水的男子所为。

君不负故人之托,却不知是不是个君子。她是一不小心,提点了个什么样才俊啊!

☆、第54章 五十四

太傅给的这个脸面可是不好承受的。

消息传到了别院中的六皇子聂清宣的耳中,可真如五雷轰顶,不顾母妃的苦苦劝阻,径直大骂:卫冷侯狗贼不得好死!

聂清麟怎么不知自己六哥的迂腐脾气,暗自叹气太傅的这招真是高妙,她思来想去,还是去见那太傅了,今儿宫中明月湖畔成片的荷花开放了,太傅一早便吩咐了要找湖畔的浸月亭里与公主一同午膳,伴着映日荷花享受一番。

她趁着午膳之前,借口来等太傅一同前往浸月亭,早早地到了书房找了个话头委婉地一路引来,向太傅恳请道:“请太傅恩准朕去劝劝六哥。”说这话时,她是身着女装,但太傅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是要以皇帝的身份去劝导六哥易姓。

太傅正在书房里举着茶盏吹着茶末,慢慢地呷了一口后才道:“皇上一向是个自扫门前雪的,怎么今儿如此反常,倒是甚是关心兄长?”

此时的卫冷侯褪去了往日与聂清麟独处时的不正经,脸上不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聂清麟心里微转了一下,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说道:“六哥的性子虽倔,却是众位皇兄里最是无害的,书读得太深太久的人,便是有些僵化,眼界是同征讨四方的太傅您不能比的。朕前几日在朝堂上听了吴阁老他们的请奏,也觉得太傅您提出的是最好的解决之道。若是太傅恩准,朕能劝动皇兄,倒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不然被吴阁老这么一闹,临了却是个鱼死网破,也是不美啊。”

太傅慢慢地站起身来,走过立在地中的永安公主身旁,凤眼里的目光如炬,冷声道:“既然皇上起了这个心思,微臣不便阻拦,只是希望皇上谨记,陛下正在守孝,由臣代劳,以后朝前听到的国事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说完也不去望向公主,便大步地走出了书房,也不顾那午膳之约,命阮公公备马出了宫门。

聂清麟被晒在书房里,微微地一笑。太傅大人倒是真的不快了呢!想来也是,那权力便如同猛虎口中的嫩肉,怎么能容许他人染指?就算是平日里娇宠的猫咪,若是越了界,想要掏一掏虎口,只怕也是被一掌拍死的下场。

她今儿的确是越界了,谢太傅不拍之恩!

干冒天下之大不韪才得来的机会倒是不能浪费,聂清麟换好了龙袍,便在阮公公地陪伴下去了别院。

别院在宫中最偏僻的角落里,銮驾还没进院便已经是感到了萧索的暮气。六皇子与淑妃在别院里最角落的房间了,不大的房间被难闻的药气所笼罩。看到身着明黄龙袍的聂清麟走了进来,正蹲在地中煎药的淑妃却是一愣,连忙跪下:“臣妾参见皇上,陛下怎么……怎么到了这儿……”

聂清麟连忙扶起了淑妃:“淑妃娘娘免礼,朕听说六哥的身子不大好,特意来瞧瞧。”许多日子不见,淑妃娘娘似乎老了很多,不着发钗的鬓角平添了许多银丝。

淑妃虽然被囚在别院里,但是也心知皇帝如今的处境,在卫太傅那种硬冷心肠的佞臣手下讨生活,必定是比自己还苦楚上些。想到这,便是眼角一烫,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聂清麟安慰了一番淑妃,抬眼看,木榻上的六哥在一副破旧的被子里恹恹地睁开了眼,见皇上来了想要起身却是半响都没有起来。聂清麟坐在榻边,柔声地说:“六哥,你正病着别起了。朕就是来看看你的病情。”

六皇子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眼泪顿时涌了出来:“皇上,为兄……算是坚持不到多少时日了,可那卫冷侯狗贼太过嚣张,居然想迫着为兄改了姓氏,真……真是个逆臣贼子……咳咳……”

聂清麟轻拍了拍他的手,慢慢说道:“朕此次来是却是为了劝解皇兄从了外祖父的姓氏,替外祖母撑起家宅门面……”

六皇子一听,立刻眼睛瞪得老远,到底是挣扎着坐起,苍白的脸气得涨出红色:“皇上!你……你怎么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莫……莫不是那卫贼迫着陛下来胁迫着……”

聂清麟瞟了眼立在门口的阮公公,心知得快点止住六哥这口无遮拦的嘴:“六哥不要胡猜,是朕主动来见六哥的。只是来这一见,不但六哥一副病容,就连淑妃也憔悴了许多,朕倒是来对了。此次太傅的提议,朕倒是没看出哪里不好。既可以成全沈家的周全,又可以让六哥带着淑妃出宫,让她能在自己从母亲前尽尽孝道……”

“够了!休要再说了!我看皇上你也是臣服在那卫贼的淫威之下!倒是把聂氏皇家的尊严统统丢弃得干干净净!倒是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了!先皇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倒是继承了大统,软骨头地丢了聂氏皇家的脸面!”六皇子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地喝止住了聂清麟。

聂清麟慢慢地站起身来,心里也是觉得有些乏累,被屋里药气熏得也是眼角微微发酸,便淡淡地说:“原是朕多嘴了,这等大事本该六哥自己拿主意,只是聂氏皇家的尊严该是怎样,朕倒是与六哥的看法不尽相同。聂氏皇家的尊严是先祖征讨四方,推翻了腐朽无能的前朝,在马背上骁腾善战,在朝堂内心系百姓福祉,这么一点点地凝聚起来的。

可是我们的父皇在位只三十二年,便将大魏难得的富庶盛世败落得残败不堪,不知六哥有没有出过宫?去没去过京郊饿蜉遍地的流民村?有没有听过被官兵推下运河的妇孺凄惨哀嚎,有没有去过边疆去看一看那无一口生还,被匈奴屠戮殆尽的村镇?

这些……朕也是大都没见过的,可是光听一听,便觉得这聂氏皇姓的耳根在隐隐发烫。若真是一心维护聂家皇姓的尊严的好皇子,六哥可有得忙了,不想出宫也好,不然真是顶个尊贵的皇姓出去,却没有侍卫的拦护,只怕会被普天下百姓的臭鸡蛋扔得从头臭到脚!”

一时间,简陋的房间内寂静一片,淑妃与六皇子都微微地睁大了眼,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个宫中从来不显山露水的十四皇子一向那么的安静,在学堂里更是平庸乏味反得很,就算有人出言讽刺,也是淡然一笑,从不反驳,这也让正义感一向很旺盛的六皇子哀其不争之余,忍不住多多维护这个十四弟一二。

却不曾想,今儿这软柿子却是突然语出惊人,字句犀利,倒真不似旁人教过的话语……那严肃的脸色倒是真有几分帝王的威严……

“陛……陛下怎么可如此妄议父皇……”六皇子结结巴巴道。

“史官最公正的那一支笔,其实是在圃田之下百姓的心中,我们的父皇是个什么样,早已经盖棺定论,不是朕这所谓的金口玉言能敲定、诋毁的。

只是可惜了沈大儒的一番心血,他编纂的那部著作,朕前几天在书房闲来无事,倒是翻了翻,虽然讲解独到,但是到了最后却像是太过匆忙没有著完,难免让人心生遗憾。朕原想着以六哥的才华当然能替外祖父完成未了的心愿,留下一部流芳百世的巨作,但奈何六皇子要一心维护皇姓的尊严,做了我们那早就归天位列仙位的父皇孝子,不顾尚在凡尘苦苦挣扎的外祖母与母妃的生死……

不过六哥不要想得太多了,就算你真是铁骨铮铮地病死在这别院里,那史书上撑死也只是“魏朝昏君之六皇子卒于猴年马月”这短短一行,‘气节’二字对于一个在宫里养尊处优一辈子,对百姓毫无建树的皇子来说,就太过奢侈了……”说完,聂清麟也不顾六哥被骂得青黄不接的脸色,转身便要走出房间。

对待这等迂腐的脑袋,总是要下一剂猛药的,她能为这皇兄做的也只能是如此了。不过现在看来,虽然是惹得太傅不快,还是没能劝下这榆木脑袋的皇兄啊!

临出门,时,淑妃倒是拉住了自己的手,含泪说道:“陛下的一番苦心,臣妾都明白……”

聂清麟微微苦笑,慢慢地走出了门口,还没来得及长叹一声,就见阮公公偷偷地向小院门那努了努嘴,聂清麟抬眼一看,却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这院子,负手立在月门之旁。